郭暖喟叹道:“还是你日子过得清闲,我就不能够。”
皇帝简直是无良资本家,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她本来觉得自己够辛苦了,可看看福泉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就觉得皇帝对自己还算厚道——当然,福泉也不算真正的男人,可能皇帝本来就拿他当牲口。
陆鸣镝:……
再说下去恐怕圣明不保,忙岔开话题,“听闻前几日你在御花园遇到麻烦?”
当日他虽然没去,过后也隐约听见些风声,只是彭城公主最重面子,她自己的赏花宴出了事,宁可“胳膊折在袖里”,也不许一字外传。既然并无人员伤亡,皇帝也不便追究。
郭暖扑哧一笑,“这才叫自作自受。”
赵兰茵大概本来就想给她和郑流云一个教训,才故意向她们表示亲厚,郑流云居然傻乎乎地信了,可见当局者迷这句话真是不错。
如今郑流云吃了亏,想必心里正窝着火呢,不晓得会怎样报复赵家,当然,这也不关郭暖的事,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最有意思的是,那郑流云额上被蜈蚣叮了个口子,本来无碍,用些药就没事了,她却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以为用药会使脸上留疤,打算硬挺过去,等鸡叫头遍便可自然康复,如今肿得都有指甲盖那么大了,你听听好不好笑?”
郭暖简直乐不可支,再想不到郑流云一个有名的才女会这样迷信,大约也是爱美之心太重,只是她又哪里晓得,留不留疤只与各人体质有关,纵使疼上一宿,也无非白做些无用功罢了。
陆鸣镝见她咬着半截虾肉前仰后合,不自觉地伸手,替她抹去唇边沾染的胡椒粉的微粒。
郭暖僵了僵,上次他碰她脸时她还没多想,可自从商陆当面向她表明心迹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明朗了,像多了层无形的窗户纸。
郭暖不打算拆穿这样暧昧气氛,她舍不得这段友谊——尽管是她单方面所以为的——便只讪讪道:“我听说蜈蚣剥去外壳,里头的肉质和虾肉一般雪白剔透,可有此事?”
至少射雕英雄传里是这么写的,洪七公做的那道蜈蚣宴就曾令年少时候的她口水大发,以至于当她看到满屋子乱爬的虫豸时,心里着实有些蠢蠢欲动。
但考虑到卫生状况,还是遗憾打消念头,于是都成了大白鹅的口粮。
陆鸣镝觉得这姑娘的奇思妙想真是惊人,微微笑道:“当然不会,那蜈蚣也就是个空壳,身无二两肉,指望靠它果腹,还不如多做会白日梦呢。”
郭暖就觉得自己又犯蠢了,她平时明明挺聪慧的——也可能是姑母常夸她,让她有些自信爆棚,怎么当着商陆的面就屡见笨拙呢?
她从香囊里掏出几枚金纽扣来,认真放到他手里,“这个你收下。”
怕对方拒绝,又忙说道:“我知道你是不爱金银的,也不是叫你挥霍,缝在衣裳里,好歹能作应急之需,只当是你这些日子赠我东西的还礼。”
又送花,又送吃的,想想还真是过意不去——郭暖自动忽略了纽扣的象征意义,只把它当成礼尚往来的表示。
陆鸣镝望着她坦荡中略显羞涩的神情,眉心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他将礼物收进怀中,温声道:“你哪来许多银钱?”
似是怕她太过破费。
郭暖眉飞色舞,“放心,这回可不用一分一厘,都是人家上供的。”
却原来因她救了郑流云一命,郑家不得不“感恩戴德”,这段时日陆续送了许多酬礼来,彭城公主因赏花宴由她而起,又是郑流云的表姐,愈发得揽起责任,送给郭暖的绸缎布匹就有百斤之多,郭暖自己都穿不完,干脆拿去变卖,那金纽扣便是因此而来。
陆鸣镝心想,这回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
寿康宫中,郑流云正在揽镜自照,原本秀美的脸庞因着连日寝食不宁,着实有些花容憔悴,原本指甲盖大小的伤处如今缩成了黄豆般的水泡,疼倒是不怎么疼,可明晃晃杵在那里也甚是碍眼。
彭城公主甚觉内疚,“流云,倒是我害了你。”
一面又恨恨道:“早知那赵兰茵如此睚眦必报,就不该请她过来,回头我必出这口恶气!”
郑流云忙道:“表姐,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她倒不是真这般宽容,只是本就为着容貌的事提心吊胆,这一闹岂非人人皆知了?再者,赵兰茵为何报复,她亦是心知肚明,如若闹开,恐怕赵兰茵会说出许多不当说的话来,那就更得不偿失。
郑流云叹道:“原是我福薄多舛,入宫至今,连面圣都没几回,想来陛下早忘了我这么个人了。”
如今受了伤,也不知能不能好,万一留下疤痕……她距离皇后之位无疑更加渺茫。
彭城公主见她这样自怨自艾,愈觉痛惜,又生怕她起拙志,忙道:“你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陛下也并非贪图美色之人。”
可若非如此,那郭氏女为何能在御前如鱼得水,不就仗着一副好脸么?
彭城公主自己都觉这话缺乏说服力,蹙眉良久,终是拿定主意,“流云,时不我待,咱们不能同郭家这么僵持下去了。”
郑流云迟疑道:“表姐的意思……”
彭城公主附耳低低说了几句,又凝神道:“我有一物,可使人情动不能自持,倘要陛下心悦与你,非此不可。”
这办法其实她月前就已提过,只是那时候的郑流云决计不肯接受,她好歹是名门仕宦之后,怎能不顾名节以身邀宠?即便成功,也不过贻笑大方。
然而如今的她,又有何资本与郭暖争竞?郑流云抬眼望向镜中,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容貌上的欠缺,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哪怕没有这道伤,她跟郭暖也是云泥之别。
最终她也只能成为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用下作鄙薄的手段取胜。
郑流云缓缓点头,眼睛一酸,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