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放她离开,由他们带走了吗? 话中之意,满是挑衅。 “你!”当中的一人没能控制住情绪,险些冲了上去。 旁侧的头领一脚踢在他小腿,瞬时就灭了他气焰。 这京中遍是权贵,眼前的男子虽沐于夜色中,让人瞥不清他容颜,可天生的贵胄,不显姿态,凌云傲骨的清贵也能迫人心头。 头领未做过多思量,就率先向那男子赔礼:“属下鲁莽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可那公子并不想包涵他,扣了许亭晚手腕,沉默着带她走了。 后边的护卫们想追上去,却被暗夜中无声现出的一排刀剑步步逼了回去。 那些人身着黑衣,排列成行,沉默对峙在他们跟前,无形的杀气,让这些鲜少实战的府中护卫再不敢上前半步。 许亭晚夜里的视力不太好,回首一望,只瞥得夜色下静立的护卫。 她微微一怔,目光落回腕上。 清贵的男子是隔衣衫握她手腕的。 力道恰好,不伤她,亦不能让她轻易挣脱。 等与护卫相隔足够远,他才终于松开了她。 许久未曾行过女子之礼,许亭晚屈膝道谢的姿态有几分扭捏:“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有生之年,小女子定当……”以身相报四字还未出口,就被那人冷冷打断。 “走罢。”男子背对她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被暮色勾勒,松柏挺峻。 许亭晚怔然看他,心底生了几分不解。 男子似不愿在她身上多费时间,下一刻便径直离开。 许亭晚侧眸看他身影渐远,有几分异样感在心底升起。 她总觉得这人……怪怪的。 怪异得让她在这陌生人身上,瞥见了几分熟悉。 夜风携微凉拂过,许亭晚被这寒意一激,也猛然回过神来。 如今这男子已走,难保后面的护卫不会再追来。 她还是尽早离去,去找顾效之的好。 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云姐姐现下如何了。 此时,锣鼓声响,宵禁已至,远处的巡逻队也提灯盏晃悠悠走了过来。 见状,许亭晚不由一怔,忙往幽深的巷子里避去。 有一个夜巡的护卫提灯过来,往巷子里探了探。 许亭晚躲在水缸后,贝齿紧咬下唇,连呼吸都放缓。 不消片刻,那人折身走了。 许亭晚心下一松,长吐一口气。 巷子幽深,眼前一片黑暗。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外边探去。 入目的,是隐约现在黑暗的熟悉场景。 她竟又绕到了顾府大门前。 许亭晚折身欲走,可暗夜里的一点星火,却让她怔然停在原地。 顾府着火了,那个方向是……云姐姐的院子。 刹那间,许亭晚心潮起伏,只觉得那万般情绪就像是无底旋涡,将她给拉了下去。 顾秦氏手段阴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今云姐姐的院子着火…… 许亭晚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夜风寒,她心冷、手凉。 她几乎是僵直立在原地,直到不远处乘风而来一阵喧嚣,她才扶墙软了下腿。 循声望去,是匆匆疾行的一辆车驾。 是顾效之,回来了。 就如同暗夜沉沉的一缕光芒,许亭晚看到了希望。 她跌跌撞撞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不顾危险地拦住了疾行的马车。 “吁——”缰绳被猛然拉紧,被牵制的骏马不受控制地高扬马蹄,差分毫就要踏到许亭晚的身上。 车内人为这惊动掀帘探出,在见到眼前的熟人时,不免因她的狼狈而惊诧。 “阿庭,你这是……”顾效之凝眉疑问。 许庭他很熟悉,是一直伺候在云依蘅身边的人。 虽是男子,可却如女子讲究,衣衫朴素却干净,头发也是理得整整齐齐。 可如今,许亭晚虽是束好了发,但发丝凌乱、面上脏污,着实是狼狈不堪。 她亟亟理好衣襟,解释:“云姐姐让我出来找你,可顾……老夫人却对我穷追不舍。” 所以落得如此下场。 闻言,顾效之陷入了片刻沉寂。 须臾过后,他问:“那依蘅怎么样了?” 许亭晚摇头:“不知道。” 她知道顾效之孝顺,对顾秦氏敬爱且信任,所以在此刻,许亭晚不敢将心中的猜测告知予他。 马车复又前行,停在了顾府大门前。 顾效之掀帘下车,带着许亭晚匆忙进了府。 可还没走到云依蘅的院子,他们就被顾秦氏的人给拦下。 “娘,依蘅呢?”顾效之见到顾秦氏,就立马发问。 顾秦氏拢了拢袖子,一副胜者的倨傲姿态,说:“她罪有应得,死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犹如利刃,剜在许亭晚心头。 她身形一晃,险些没站住。 竟是……真的吗? 可顾效之却还以为她在玩笑,愣怔过后竟是一笑:“娘,你莫要再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顾秦氏在他音落后冷冷出声,“你那个好夫人,趁你公务外出,让别的男人爬上了她的床……” “娘!”顾效之听着,面色也冷凝了下来,“我知道你对依蘅心存不满,可这些年来,她对我们家的好,你真的全都忘了吗?” “可你对她的好她却是全都忘了!”第一次见儿子在自己跟前这般激越,顾秦氏心生怒气,喝道,“那个小贱妇趁你不在,把野男人都带到家里来了,然后被我捉奸在床!这件事情,整个顾府上下都可以作证!” 顾效之不可置信地摆首,显然不信她所说的话。 顾秦氏也没想再劝服他,只将目光冷冷移到许亭晚身上。 许亭晚跟在云依蘅的身边,从来是以男儿身份。 所以早在之前,顾秦氏就她和云依蘅不满了。 这种时候,顾秦氏更不可能放过她。 “来人,把许庭给我拿下!他不清不白跟在云依蘅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是云依蘅养的小白脸!”顾秦氏伸手指着她,鼻翼翕张,怒喝下令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身后的护卫们便齐齐出,将许亭晚给围了起来。 等到顾效之从顾秦氏的话中回过神来时,许亭晚已经被护卫一左一右带离了他身边。 “站住!”顾效之喝道。 看着护卫因顾效之的话而停住,顾秦氏侧眸看他,问:“怎么,你今天是反了,要跟我作对?” 顾效之忙回道:“儿子不敢,但还请母亲调查清楚再行定夺。” 现在不明云依蘅情况,但依蘅身边的许庭,他一定要保住。 因为只有许庭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顾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顾秦氏恼了:“你心里还是向着云依蘅那个小贱人!”说完,她不管不顾地转身,又令那些护卫将许亭晚带走:“把她关到柴房去!” 这次,顾效之没有阻拦。 将许亭晚关到柴房,是顾秦氏的一个让步,证明顾秦氏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动她的。 顾效之深深地看了许亭晚一眼,下一刻便拨开侍卫,往云依蘅的院子跌跌撞撞奔去。 还有未烬的火光摇曳风中,将那焦黑的一堆废墟笼罩在凄然光影里。 许亭晚被牵制在他的不远处。 她远远看着那个挺拔男儿屈了双膝,跪倒在废墟前,深深地伏在地面。 身侧的两个护卫使力,许亭晚被迫折身过去,跌跌撞撞、背对那废墟远行。 “依蘅——!” 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震得许亭晚身形一顿。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场景。 回忆的尽头,也是一场大火。 那少年拼命拖住官兵,自火海中回首。 明明绷到额角青筋迭起,却还要顾她安危,对她吼:“快走——!” 那一场火,烧光了她的所有。 是云依蘅再给了她新生。 许亭晚被护卫扔到脏乱柴房中,无力地欹靠在旁侧柴堆上。 伸手覆在眼睑,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恍然间,似乎有一双手温柔搭在她手腕,缓缓移开她手。 泪眼朦胧中,那女子笑若枝上梨花,清丽温柔如梦。 “为什么要哭呢?”雨打清荷般的声音,穿透重重幻境,回响在许亭晚耳畔。 许亭晚眼睫轻颤,缓缓扩大指缝,从其间看了出去。 果然,触目的只有一片黑暗。 她呆滞了视线,只觉泪如决堤般,如何也止不住。 云姐姐,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了。 当年许家落难,她在家臣的拼死相护下逃了出来。 可世道艰辛,最后苟活的,仅有她许亭晚一人。 穷途末路,是云依蘅救了她。 为了躲避追杀,六年来,许亭晚都是以男装世人,化名许庭。 而云依蘅不顾自己的安危和清誉,坚持将身为“许庭”的她留在了身边。 不仅如此,云依蘅还从未放弃过帮她。 到最后,还在帮她打探当年许家的事情。 许亭晚抽噎到气闷,她捏拳锤在心口,想要缓解那滞闷感。 可渐渐地,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想起了离别之际,云依蘅给她的那个香囊。 正当她伸手去摸时,外边却传来顾秦氏的声音:“云依蘅总算是死了,这下子,我儿终于要成驸马爷了。”说到最后,她禁不住笑出了声。 顾秦氏这样对付云姐姐,就是为了顾效之的驸马爷的身份? 震惊之余,许亭晚往后退了去。 可她的手却碰到一方温热。 掌下指骨修长,是另一人的手。 许亭晚双眸睖睁,尚未惊叫出声,便感到后颈一阵锐痛。 就此陷入了沉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