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Joe,我得去趟书店,我忘记买答题卡了,会晚到几分钟,你帮我跟教授说声吧。噢,对了,我室友也要请个假,Nicole她昨晚玩太晚,刚刚发我信息,说今天来不了了。” 棕发绿眸的女生走出教学楼,手里拿着杯冰拿铁,大大打了个呵欠,努力把上节微积分课上积累的疲惫驱走。 她的身后,红砖房古罗马式的建筑庄重简洁,阳光穿透云翳,投射出大片阴影,不远处,有学生三三两两在草坪上奋笔疾书,间或地咒骂几句解不出的难题或令人头大如斗的阅读材料。更多的学生正趁着间隙匆匆赶往下一节课,边飞奔边啃着手中的金枪鱼三明治。 “Nicole?她这学期是没来几次。说起来,我上周五才在Ho的狂欢派对上看到她,这周日去打工的时候又在Del Monte遇见她了。” Joe笑了笑,那是出于对暗恋之人的礼貌与偏爱。 但也不难看出他眼里流露出浓浓的疑惑。作为二代移民的印度裔,为了上个好大学,他的初中和高中过得跟一条体面的狗没有两样。好容易全额奖学金考入了这所优秀的私立院校,他发现他的生活彻底变了——从一条体面的狗变成了一条疲于奔命的狗。 在他的世界里,对于亚裔同学的认识一向是“这个变态又他妈说自己考不好了然而还是能比我高十五分”,像这样明目张胆不爱学习的亚洲人实在太少了。 不过Joe疑惑点并不在于这姐们怎么还没被退学。 他早八上课之前,还在咖啡厅碰到她,对方问了他好几个问题,那是他们快要在课上演讲的小组作业。 当时她说…… ——“这个部分的数据都是错的,我得先去改了,否则赶不上下午的演讲。谢谢了!” 她明明说过要来上课的? 就在Joe犹疑的短短几秒里,他喜欢的女生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墨绿色的吊带背心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接近正午的烈阳已经发挥出它的威力,她扭头看了Joe一眼,脖颈拉出的弧度秀美性感:“等会儿见。” ……突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Joe愣了愣,赶忙笑着跟女神道了别,把刚刚一瞬间的疑问抛到了脑后。 两天后。 校区内的星巴克,Joe缩着脖子抖抖索索,被夹在沙发椅和持枪警察之间,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一声不敢吭地抱着头。 “L.A.P.D。” 一名身形高大的警官拨开静止的人群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亮了证件,对方帽檐下隐约显出没压实的金发,神情坚硬冰冷。 “监控显示你在前天上午七点四十三分,和失踪的大一新生Nicole Yan见过面,情况属实?” 抱头的Joe刚想直起身来就被枪管再度压了下去:“……属实。” “麻烦,请跟我们回趟警局。” 失踪案件是相当棘手的存在。美国每年失踪8到9万人,每天往少里算也有2到3千人。Missing in California网站上的失踪人员的脸滚动播放都放不完,但是今天这件却引起了上头格外的重视。 这次又是名留学生,算一算是今年第三起了。前两次案件中一名死亡一名重伤,沸沸扬扬的舆论和抗议快把西部分局淹没了。 而刚好就他妈那么巧,新上任的运作中心指挥官是名华裔,从反恐特勤处调来的,甫一上任便无辜地被骂到狗血淋头。连带的,负责失踪案件调查的警官,其季度奖金也岌岌可危。 金发警官上车前抬手将帽子取下,午后的微风吹起他柔软的发丝,灰淡的眼眸里闪着微光。 他扫了眼澄澈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到底在哪里?” * 圣费尔南多谷。 洛杉矶河主干道自此通过,鲜为人知的河流上方是终年车流不断的5号洲际公路。 这处阳光普照的山谷郊区里有着无数仓库与摄影棚。而山谷西边有一大块用地即将被划为工业园区,但显然他们与洛杉矶规划署还在扯皮,空着的用地与厂区里常年沉默矗立在那里,寥寥几栋建筑在半人高的荒草与沙土里静静对望。 这里离西部分局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 夜色降临后,陡降的温度与晚风将草吹弯了腰。十月初秋,风掠过后掀起的气流卷起了一个人影的衣角。 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袖,深深浅浅地走在荒草地里,穿过交错的轨道,在若有似无闪烁的标志灯里,向着北边的一间早已废弃的厂房而去。 废弃厂房久置不用,内部的灰尘大的呛死人。轻微的咳嗽也会在这静谧的空间内砸出重重的回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不知哪里的缝隙还在不停地灌漏着丝丝凉气,那是入夜的风刮过的痕迹。 厂房角落处,一道啜泣的女声已经哭得嗓子发不出声了,间歇地举起绵软拳头无力地捶着墙体。 “救命,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我才十九岁,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跟我妈说再见,我上午就不该跟她吵架的,我们直接去圣盖博吃火锅多好……” “昨天的课我也不该跟教授顶嘴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想死啊……” “我会被他们杀死吗……妈妈啊……” “不会。” 在这出独角戏里,一道沙哑的辨不出男女的声音突然冒出,打断了女生的自言自语。 女孩是西裔,喝酒喝到一半被帅哥搭讪,正含羞带怯地准备查找附近酒店,就被人从背后击晕,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醒来就在这了。 之前她一直不敢跟对方说话,因为她闻得到,一股极其浓重的铁锈味。 血的味道。 “不会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立马回答,先是咳了几声,这次比之前动静要大,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似的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声线却很平淡。 You will be tortued.(你将被虐杀) 这四个词极大的刺激着西裔女孩的神经,她虽然被绑着手脚,但危急时刻爆发出来的巨大潜力让她滚到了那人身边。 直到肩膀感觉碰到一处温软,她蓦然停下动作,震惊得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你是女人?!” 对方靠坐在墙上,听声似乎是笑了。 她还没等来回答,一声大门被打开的闷响过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透出来一线隐约的光线,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扑进来的强光。光雾溅得人眼前一晃,逆光中站的人影像尊鬼魅。 西裔女生吓得忙往角落里缩了又缩,争取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她能听到自己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在绝望里,她瞥了身旁人一眼。 ………………天。 更绝望了。 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女性。 她有一头及肩黑发,两只手臂乖顺地垂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不像活人,倒像…… 鬼魂。 “你刚刚碰到我的胸了。” 鬼魂眼都没抬,恹恹地说。 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慢慢活动了下脖子,随着略显僵硬的抬头动作,白皙的颈项和墨似的发形成了愈发鲜明的对比。 这厢话音刚落,门口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他饶有兴致地蹲下来平视着黑发女人,笑得时候眼角泛起细微的纹路,但依旧很难从面容上判断出他具体的年纪,甚至种族。男人个子不大,眼窝略深,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脸。 “老大还是重视你的……就算你是个叛徒。真让人嫉妒啊。” 他感叹道,然后笑着提供了两个选项。 “老规矩,扭玻利顿还是罗威纳?” 把人和饿了数天的几只恶犬关在密闭空间,通常留不下全尸。警察找到后,辨认尸体都要花费一番功夫。 但上头还是给了她机会,两个选项里,只有一方被饿过。 黑发女人没答,垂着眸,肢体呈现出极度放松的姿态,半晌才道:“都可以,你选吧。” 男人想想,欣然地点头,起身向门外走去:“好。那就……” 他抓着门框,关上前冲她微笑了笑:“下辈子再见了。” 身旁的年轻西裔女生趁机挪过来撞了撞她的肩:“你们再说什么?我们能出去吗?是不是你选对了我们就能走了?” Nicole没答,肩口的疼痛让她紧紧蹙起了眉。 “啊!抱歉抱歉!”她视线下移,就着最后一缕光线看见黑发女生肩口和四肢的白色绷带正微微渗着血,吓得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我没注意……” “闭嘴。” Nicole从牙里挤出两个字,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声音依旧沙哑:“听我说。” “从现在开始,你往西边的角落挪,躲在那,能不要动就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 “能呼吸吗?” “你安静点我就很满意了。” Nicole短促地笑了声,不知怎么,下一秒就从绳索里挣脱开来。她艰难地活动了下手腕,淡淡扫了眼传来强烈刺痛的地方,没有任何思索,她咬住绷带一头,一圈一圈地将绷带解开来,侧脸沉默削瘦。 Nicole把伤痕累累的手腕解放出来后,让西裔女背过身。 捆住她们的绳子粗细都不一样,但对她来说都差不多。在女生思绪还在乱飞,手腕被勒得生疼、几乎要到极限的时候,一声暴烈轻响拉回了她脆弱的神经。 她手腕口的绳子……断了。 徒手,扯断了。 西裔女生目瞪口呆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声低沉的喝声吓得魂飞魄散! “滚去角落!现在!” 他妈的,那傻逼准备全放进来! 在门被人拉开的时候,之前那刺目的灯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月光颜色,风压过一丛丛的草,从厂房上低低拂过,朝更远的山峰卷去。 如果外面没有巨大的笼子和那几只神情阴沉、口廓正呼哧呼哧喷着热气的烈犬,画面大概会更和谐一些。 “啊——”西裔女生惊恐地睁圆了眼,尖叫堪堪卡在喉咙里,后面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我们,我们跑出去吧,就,就现在,是空地,空地!我们能,能逃……” “逃吧。” Nicole靠着墙站直,抬头缓缓道:“十秒内,空地上就会多一具人体筛子。” 周围空地把守的人会在她们冒头的第一秒送她们见上帝。 “……” 门关了。 门内,空间再度沉入黑暗。 门外,不远处直升机卷着风旋拉起了高度,机舱里穿着短袖的男人视线久久盯着那处废弃厂房,仿佛能透过建筑密不透风的外层看到里面的每个细节。 “要是有火,会更美吧。” 男人想起了什么,突然道。 半个月前,他们的加工厂和手下农民的罂粟田燃烧的画面历历在目。 告密的始作俑者今晚这下场,在麦特林的三号人物看来,实在是太过小儿科了。 驾驶员小心翼翼地附和道:“您要返回吗,我们已经快离开……” 男人摆手,阴鸷而不屑地扫了一眼几乎已经看不见轮廓的建筑:“不用,明早派人来检查尸体。” 到时候如果还有气,再放火也不迟。 在短短几分钟内,他目光所及已经变成一城一山的闪耀灯火,如同无数星点。 这是他早已看惯的景色,凝静的乳白色月光底下,一个个发着光的小方块,从山上绵延自下,连接成了璀璨夺目的灯海。 LA。 City of Angels。 天使之城。 也是…… 欲望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