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皇帝发妻早逝,由于身体孱弱,并未留下子嗣,膝下的两子,分别为桓王沈柘和瀚王沈澄,一个是璎贵妃所生,一个乃琏妃所出。 自皇后驾返瑶池,后宫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就是这二位有子傍身的女人。皇室烟火稀薄,能怀上龙子并平安诞下实属不易。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步步为营,把孩子顺利抚养成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多年来,大雲夭折了无数婴灵,有胎死腹中的、难产而亡的和早年夭殇的,最终踩着鲜血铺做的路成功抵达彼岸的也就这么两位而已。 重华屈起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一下一下似雨打芭蕉,“柘儿可知咱们大雲皇室子嗣珍贵?” 他垂下了头,连带着肩膀也往下一垮,“知道……” “知道你还乱撒种子?身为皇家的小孩,饭可以乱吃,床不可以乱爬。”她气不打一处来,“桓王妃出身名门,娴雅温婉,蕙质兰心,哪里不如这些娼妓,是不能给你吹拉弹唱还是不能给你红袖添香?” “姑姑,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腼腆的抱怨,“您好赖是个女人,讲话不要这样粗犷。” “你还管起我来了,想挨揍是不是?”她手臂一抬,他往后一躲,“你是大了,小孩子哪懂得纵酒狎妓醉生梦死?” 他不吱声不反驳,谦卑的恭听教诲,虽与姑姑年龄相仿,但从小被她打到大,积威尤深,莫敢不从,习惯一经形成,就无法改变了,故至今他仍很惧怕她,她说一他不敢说二。 “你手下压的是什么?”她训斥半晌,发现他鬼鬼祟祟的把桌上一摞宣纸往袖里藏,眉峰一挑,“拿来。” 他莫敢不从,老老实实交到她手上,她看了两眼,随即将白宣卷成纸筒,毫不留情地敲上他一天就会瞎动歪脑筋的头,边打边道: “两步一个小心肝,三步一个小亲亲,左手一个翻红浪,右手一个赴云雨,淫词艳曲,我让你翻,我让你赴!” “姑姑,”他哎呦哎呦的痛呼,“别打头,别打头,该打傻了。” “傻了正好,省得你满腹聪明才智全用来动了花花肠子。”她也就是嘴上耍狠,心里还是很疼爱这个侄子的,打一巴掌揉三揉,“还疼吗?” “我实在是不想在宫里待着,烦躁郁闷,您不是不知道,我母妃她……”他叹了口气,英挺的眉皱成一团,“我是真不愿意面对她,她为……简直魔怔了。” 璎贵妃这些年为了母仪天下的后位和儿子的储君之位就没消停过,背地里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用了多少为人诟病的阴招,数不胜数,无法估量。 她语重心长道: “可你是一国王爷,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国之表率。不正之风如蚁附膻,上行下效木朽蛀生,一旦正义不复存在,这个国家也就完了。柘儿,你的文韬武略应当用在江山社稷上,而不是当个嫖客胡作非为。” 一番交谈才知他跑出宫肆意妄为是因为和璎贵妃闹了别扭,他不堪忍受母妃的“谆谆教导”,就说自己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不是当太子的那块料,瀚王才适合,不出意外收获了一片五指山。 安慰了他几句,她记起自己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走前扔给他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出门就碰见四处寻她的男人,脸上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看见她的那一刻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算落了地,“重华,你去哪了?我好担心。” 跟出来的沈柘望着两人相牵的手,露出一个惫懒顽劣的笑,“呦呦呦,什么情况,这位公子面生得很,莫非是您的新宠?彭相家那小子可对您相思成疾,就快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 “他呜不呜呼关我屁事。”她满含威胁的瞅了他一眼,“我不给你往外捅,你也对我的行踪保密,胆敢泄露,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姑姑,瞧您说的,我对您的忠诚那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您的任何决定我都全力支持,怎么可能出卖您呢?” “这还差不多,不枉我白疼你一场。”她满意一笑,转过来对三十四说,“漠烟镖局那伙人办没办完事呢?” 见他摇头,她呸了一口,“看来是憋的太久,一开荤就收不住闸了。” “您找漠烟镖局……”沈柘摩挲着下颚,“难道您已经知道父皇和江世子的交易了?” 二人齐刷刷看向他,重华更是直接一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了室内,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坦白不杀。” “我敢肯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梨花阎王就是江月初,据我所知,父皇跟他做了一个君子协议,只要献上三生圣莲,就可以取消和昭懿的婚约。”他忽然咧开嘴巴,“提起昭懿我就想笑,昨天她掉河里了,差点淹死,喝了好多口凉水,肚子涨的像个西瓜。” 这么说江月初一定会来劫镖,跟着漠烟镖局就能顺势找到他,只要找到他,杨柳腰和巫鸾就有救了。 沈柘根本不清楚二人的想法,仍兀自说着,“昭懿也挺可怜,意中人千方百计想和她退婚,以云英未嫁之身屈居侯府饱受白眼,再加上落水一事,明明周围一个人没有,她非说有人推她,弄得侯府上下人心惶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重华忆起她在侯府门前指手划脚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烦,“她也是活该,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几年她越发像母夜叉了,小时候天真善良的影子是一点也见不着了。” “您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自己家人啊?”他大惑不解,“昭懿再差劲,好歹是个如假包换的凤子龙孙,江月初再厉害,一国公主配他也绰绰有余了吧?他居然不领情,还抗旨不遵,若非父皇惜才,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在桌下偷偷握住了三十四的手,对沈柘道: “咱俩的外人家人区分不同,对我来说,他们是可以一视同仁的。” “姑姑,我觉得您大有问题呀。” 他凑近她打量,一脸揶揄,她威胁性的一扬拳头,吓得他立刻退后,收敛了玩味,正色道: “皇祖母年纪大了,最近身体大不如从前,因时刻牵挂着您,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更是雪上添霜,您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否则我怕……” 她略有些不耐,“行了行了,母后的身体什么样,我心里清楚,这段时间你替我多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代我尽一份孝心。” “瞧您这话说的,就算您不知会,我也隔三差五就去长乐宫走动走动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她派去盯梢的两个女子,二人得了应允急匆匆进来,向她报告漠烟镖局的人下楼结账了。 与沈柘作别后,二人偷偷跟上镖局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让他们不脱离视线范围之内,同时又不会起疑心。 出了城门,他们没选择走大路,反而挑了一条寸步难行的羊肠小道,这令二人的跟踪变得异常艰难,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被拆穿,于是不得不与他们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好在天刚下过雨,此地低洼背阴,马蹄踏上去留下一排排足印,逐着痕迹追寻,倒也没把人跟丢。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远山青峻深秀连亘逶迤,近峦重叠苍翠绵延不绝。 夜,仿佛等待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来拯救它的虚幻,冷月被阴风啃噬,浓厚的暗云时而遮掩幽蓝的夜空。 空旷的山谷中流荡着弥漫飘移的水雾,阵阵野兽的尖锐嚎叫压迫葳蕤草木恐惧颤抖,山谷张开巨翼拍打流泻飞瀑,一时溅起水花无数。 夜深人静的空山中,传来二人的窃窃私语,他们没有跟踪经验,最终还是把人给跟丢了,究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由于天色黯淡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自然也就看不清地上的足迹了。 不止两人,漠烟镖局的一队人马也在谷内密林迷了路,游转半天没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们走这条路的本意是想避开大路上的伏击,一些蠢蠢欲动的人早就设了圈套,等着他们往里钻呢,如此,岂能自动送上门去挨宰。 作为领头人,尚安在行内可谓资历深厚,被誉为泰山北斗。他押镖向来不走寻常路,让有心人无法揣测,也因此躲过了许多无妄之灾。刁钻的行事风格自成一派,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名誉和地位。 这次押运三生圣莲,大当家特意将他叫至房中,细心嘱咐了一遍。镖局连日以来遭受重创,昔日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已不复存在,所以这是一场难得的翻身仗,必须打的够漂亮,才能挽救苟延残喘的局面,使之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