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野的狂吼、抱怨、匆匆的马奔、呼吸,由远及近。 天色已晚,一行二十几人不仅饥渴难耐,更愁疲劳力竭,几欲停顿休憩。 尚安身披黑色软甲,吆喝着胯/下一匹宝马,“大家快着点儿,我们必须赶在宸州盟会前将东西送到,否则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其余人又是怨声载道,不甘愿的继续赶路。 镶金的马掌透过杂乱如麻的枝杈闪耀淡淡金光,尚安作为漠烟镖局的王牌镖师,生的虎背熊腰,自恃强壮一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很多兄弟背后都对他颇有怨言。 夜,静的诡谲,马蹄声有节奏地踩着落叶前进。 突然,尚安那匹鬃毛乌黑油量不含杂质的纯种汗血宝马一声嘶叫,前足腾空跃起,他握紧缰绳才不致摔下马背,多年的运镖经验让他明显察觉到这不是好兆头,很可能,有人劫镖! 他静观周遭变化,遂停滞不前,“大家听好了,严密看守镖箱,若有闪失严惩不贷。” 忽狂风大作,吹得树木瑟瑟作响,听上去像魑魅魍魉的猖笑,大量沙尘使人睁不开眼。 少顷,风过树止,恢复原样。 一行二十几个人移开挡在脸上的手臂,都惊恐的四下窃望,心中充满胆怯,其中一护镖者语颤,“我觉得,这地方有点邪门,要不咱别走了,就地宿营,明儿天亮再说。”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是呀,万一走着走着又碰上梨花阎王,丢镖是小,丢命是大啊。” “误了镖期,坏了漠烟镖局的名声谁负责?”尚安大声斥咄,勒紧缰绳下达命令,“走!” 于是,沉重的脚步声又回荡在空谷经久不绝,前进的声响中糅合了哀怨与不愿。 前方凛冽的水声如红玛瑙系佩相碰之音清脆悦耳,宛若天籁,一股灵香扑鼻而来,这香气空灵摄魂,沁人心脾,尚安却敏锐的从中察觉到明显的死亡气息。 他很惊慌,按常理分析这沮洳之地未曾识过成片花海,又何来愈发浓郁的香气?那个潜滋暗长的念头刚刚在心里萌芽,这会儿已破土而出,不会真遇上劫镖的了吧? 那匹汗血宝马在刚出密林临近瀑布的平地又一声嘶叫,尚安在马背上被动的同它一齐向高空望去。 山涧中央一块仿若刀锋劈斩的极细褐岩拔地而起,利剑出鞘般直插云霄,不切实际的灵异馨香漫天飘散,循香源而去,一叶仿若出淤泥而不染的遗世圣白站在利岩的峰刃上,那异香正是从他身上漾开的。 若雪的白衣纤尘不染任月光沿着他的衣褶流淌,至衣袂碎成圈圈光轮围绕在他周身,长袖因裹风而飘飞,与仅被一只玉环束住的长发交织缠绕,漆黑的长发与素白的绸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浑身简单明朗,没有搭配一件珠玉珍宝,仅仅那袭赛月华清澈较流水柔和的雪衣就将一切都比了去,一缕长衫更显示出了他的悠闲之意,宛若神仙醉酒后踏着祥云对月咏叹。 天幕垂下点点零星之光,在巨瀑与孤岩撞击的雷霆下跳跃着浮现,透过层层翻飞的水雾,那一袭雪影自瀑心竦峙格外醒目。 溅落的浪潮在他脚下翻涌,好似顶礼膜拜,连空谷也向他屈膝俯首,众星拱月般映衬他的孤傲清高。 尚安勉强安抚住马匹,冲着他问道: “阁下可是在此等候鄙人的?” “等你?”他轻扯唇角,泻出一个不屑的笑,“你还,不够格儿。” 语音寒冷砭骨,一字一顿轻若拂尘,自声音可以辨出此人很年轻,或许也就年及弱冠。 尚安不禁惊怒,但在未探明来者底细时万万不可逞凶,于是压下愤慨,道: “请问您,目的是?” 他冷哼,“让你尚安,尚、且、不、安。” 究竟何许人也,口气这般猖狂,连他堂堂正派名士都得谦让三分的尚安也敢得罪? 半晌,他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除了镖头,其余人有一刻钟时间逃命,若你们无法把握就待葬身峡谷。” 哐当一声,镖箱被扔在地上,空间迅速激起大量尘埃,众人嘴里一边喊着梨花阎王一边拔腿就跑。 尚安回过头,昔日生死弟兄已不知去向,的确,蝼蚁尚且偷生,人更如此,利益、自私、欺骗、薄情绵延疯长于世,没有永恒的情谊。 “好好享受吧,这将是你在人间的最后一场战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仿佛把生死博弈当成精心设计的游戏,折磨他人的内心远比刀剑更具杀伤力。 在这一刻,尚安深深体味到了世态炎凉,心莫名收缩,怒火以龙行之势熊熊燃烧窜动,他跳下马,大吼: “黄口小儿,休要猖獗叫嚣,待你我一较高低。” 一束红光凌空微闪,透过层层深不可测的大气,乾坤间立即击起轻微震荡,朦胧白雾以光束为中心,成波状涟漪向四周扩去。 光晕所经之处,草木颔首,树枝摧折,光束端峰红得璀璨光鲜,绝不亚于绚烂开放的烟火,它以绝对攻势直逼岩峰上的那袭白影。 天空阴云更盛,吞噬圆月,成弦月…… 峰上白影仿佛融于月色,宛若月中神祗降临人间俯视山河,他神态自若,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大,平静得一如波澜不惊的湖面。 那束刀光穿破道道阻碍却在接触到他的衣裾时化开了,一股气力将锋锐刀光凝固又迫使它按原路折返,回速明显快了几十倍,甚至可以清楚观察到空气被摩擦出的火星。 年纪轻轻竟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内力,难以置信的神色从尚安脸上浮现,惊讶之余,他意识到躲闪已来不及,唯一能做的就是阖眼等待死亡降临。 然而死亡并未如约而至,那束刀光停在他面前一寸左右转而袭上瀑布,划开水帘没入后方悬崖,他诧异于他的力量,究竟师出何人才能在小小年纪就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内力?惊魂未定的他随后听到了那犹如来自幽冥地界的声音。 “一刻钟到了。” 那人周身逸出片片梨花化作花球将他萦绕,眨眼间那些梨花全部射入密林主动搜寻逃命的人,不消多时林深处传来几十声惨叫,呼吸匿在了此刻。 尚安心里泛起一股剧烈的悲痛,他膝盖半跪,掏出腿上绑的匕首飞快地划破手心,攥成拳头的手淌下一连串鲜血没入尘土染红大地,很快就在脚下汇成一滩,借此来表达对亡灵莫大的哀痛。 “用珍贵的鲜血祭奠那些关键时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无胆鼠辈,还真是愚蠢的可笑。” 他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衣衫已然有些凌乱不整,临风肆虐总濒临欲开的境界。 血祭完毕,尚安不管手心伤口起身朝峰顶怒吼,“你究竟是谁?” 他旋身离开尖峰闯入月色,宽大的袍袖拢了夜风滚动如梦似幻的弧纹,轻飘飘的在后方摇曳出婉约的银光。 霜色衣袂翩翩起舞,似绽放出的朵朵雪莲,一朵凋零另一朵新生,循环往复花开不败,月中仙人恋上人间锦绣山河自愿下凡,白浪翻飞间最后一枝雪莲凌空盛开。 花开,无声…… 降落在不属于他的人间,白衣墨发飞舞交缠,颀长的身形恰好在夜色里显现开来,一步步不急不慢地逼近尚安,戏谑的笑意逐渐绽开越来越盛,游戏般的看着猎物做困兽之斗。 “梨花阎王,居然是你!” 尚安手足无措,身体抖的劣害,如同痉挛一般,危机感笼罩了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如此惧怕过一个人,看着愈来愈近的地狱使者,他慌张的用尽全力掷出沾血的匕首以作最后一击。 他眼中的玩味更胜,浑不在意泛动银色冷光的兵器直刺向他,既不阻止也不躲闪,薄刃靠近倒映出他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 与他几近毫厘之际,高挂天川的瀑布主动分离出两条泾渭分明的涓涓细流,相互交叉拧作一股,横亘在他身前,护主一般。 水化层层坚固寒冰将锐利匕首冰冻,反光的透明冰块里面悬浮着更为光亮莹泽的匕首,冰后之人身形轻盈地跃上坚冰俯视大惊失色的尚安。 恰在此时密林深处传来最后一声悲鸣,细数之下逃亡之人全部毙命无一生还,终是尘埃落定。 尚安心中极度愧疚,他押镖向来平安无事,纵然遭遇劫匪也是有惊无险最后安然无恙,此次却栽了大跟头,不但兄弟们无故丧生,恐怕所押之物也要落入歹人手中。 他侧耳聆听,胜雪袍袖不惹纤尘翻飞腾舞,仙佛般的清冷姿容却拥有一副嗜血的心肠,兴奋莫名道: “听,这弥留之音,包含着惊惧害怕、意料之外、难以置信、渴望救赎……多么悦耳,胜过皇都的丝竹管弦之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