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走得快,谁也拦不住。
弹剑和听禅怎么放心她一人去闯寿仙宫,当下两人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匆匆追上前,陪她一块。
寿仙宫的位置并不难找,冬夜的皇宫黢黑冰冷,只有一处歌舞升平光暖非凡,饶是不认识路,顺着光源也可以找见寿仙宫。
周福吉正逡巡在殿口,远远望见玉栖居然来了,登时瞠目。
“玉美人,陛下没有传召,您怎么来这了?此刻太后寿宴未毕,陛下谁也不会见的。这风口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玉栖身上披了件梅红的斗篷,雪花不算大,夹着零星的雨点,落在她肩头,冻红了她的鼻翼,显得她那柔弱的身形更摇摇欲坠。
“公公,我真的有急事要见陛下,求您为我通报。”
她声音不大,带着微微的颤音,甚是执拗。
周福吉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好吧,奴才就再进去为您通传一次。若陛下再不见,您就赶紧回吧。”
玉栖轻点头,站在原地等着。
歌舞声遥遥从里殿内传来,带着细淡若无的暖意,让玉栖恍然觉得自己和殿内在两个季节里。
听禅怕玉栖身子孱弱,禁不住寒风,把自己的斗篷摘下来给她。玉栖见听禅也冷得直打哆嗦,愧疚暗生,摇头拒绝了。
寿仙宫殿外,站着一排披坚执锐的卫兵,虽是严寒凛冽,那些人却也一丝不苟地守在原地,每半炷香一换岗,严苛值守。
约莫换了两次岗,内殿终于有了动静。周福吉匆匆回来,脸上愁云紧锁。
“玉美人,您就回去吧,别为难奴才了。”他苦着脸,“……陛下说您要再私跑出来,就派羽林卫扭您回去。”
玉栖舌噎,陛下这是还在生她的气。
她身子往前一挺,便想闯进去分辩几句。
弹剑暗叫了句祖宗,拦身在玉栖面前,“美人,美人!”她拉着玉栖的手臂,轻轻指着殿内,“美人,您看,殿内人影闪动,是徐二姑娘来了。陛下此刻肯定没法直接宣召您,咱们先回去,再行图谋,好不好?”
徐二姑娘?
玉栖恍然想起,那是肃王的嫡次女,也是小侯爷的亲妹妹,京城都传闻她是未来的皇后。
难怪陛下不见她。
他是九五之尊,身侧佳丽如云,她顶多算是他一个普通嫔妃,或许没有侍寝过,连普通嫔妃都算不上。此刻未来皇后在侧,又岂会理她这不受教的侍妾。
玉栖不甘地低下头来,目光与弹剑听禅相触。
两人的意思都是叫她先回去。
玉栖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周福吉等人的注视中,缓缓地转过身去。
冰晶落在她卷翘的眉睫上,很快就融化了。雪夜的宫灯并不十分明亮,离开了寿仙宫,外面昏黑一片。
皇城之中,唯有寿仙宫灯火最盛。
玉栖暗暗咬了咬牙关。
她若就此离开,阿娘的命也像这渐渐远离的灯火一样,灭了。
玉栖忽然站住,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身子猛然前倾,两眼一合,便晕在了寿仙宫灯火辉煌的宫门口。
……
昏迷中,她听见周围人惊慌失措地低呼。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她被抬上了一顶软轿,过了一会儿,被安置在了一张极软极暖的床上,身上盖严厚被。
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这间殿很陌生,不是她住的芙蕖小殿。
有冷沉沉的训斥声。
随即,有太医扎她的手腕。下针如此之抖,玉栖几乎怀疑他会扎错穴位。
她不动声色,紧闭双眼,略有意识地屏住呼吸,或者气若游丝地呼吸。
“奇,奇怪……”
那太医结结巴巴地嘀咕,颤得不像样子,像是被恶刹抵着脑壳似的。
太医离了几步,到远处去禀告。声音含含糊糊,同样充满了畏惧。
半晌,传来低低一个字,“滚。”
太医的声音消失了。
一个沉重的脚步朝她走来,不疾不徐,玉栖感觉眼皮上方的光线倏然被挡,令人窒息。
“若再装晕,就拖出去打入慎刑司。”
玉栖立时惊觉,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赵渊那黧黑的身影。此刻的他正处于全然的背光之中,面孔只余凹凸的棱角。
“陛下。”
玉栖一把拽住他的窄袖。
她确实是装晕的,她赌他当初既然改了圣旨要她,那么应该至少对她有一丁点的兴致。她还没有侍奉过他,他不会任由一个还没用过的物品冻死在雪地里,有可能会发那么一点的慈悲,把她捞回来。
——这是她走投无路之下,见他的唯一手段。
赵渊垂下头掐起她的腮,双目似淬了冰。他将她拘在怀里,五指扣着她的腰,叫她只能直勾勾仰视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问她,“知道欺君什么罪名么?”
玉栖本以为自己已经攒足了勇气面对他,可他这么只说这么一句,她便似身跌渊谷,一点对峙之力都没有。
许是阿娘的病已经让她抛下一切,她这次没流泪,只含着微微的笑,道,“臣妾甘愿受罚。”
臣妾,她第一次学乖了。
赵渊眯了眯眼,托着她的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你又想要什么?”
玉栖吐气如兰,后脑勺已离了床铺,被他锢得生疼,疼得快出泪了,却又不敢显露一丝抵触,只觉得方才被冷风吹也没此刻这般难熬。
“臣妾想要湖州进贡的那块生烟玉,”她扼制住骨骼的战抖,清明的眼底鼓起勇气,“为救母性命,斗胆求陛下赐玉救命。”
他意料之中地不近人情,“那玉不是凡品,朕也有很大的用处,给不了你。”
玉栖眼睛犹然睁大,饱满了瞳孔浸了一层清水。
“臣妾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