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烟花此起彼伏,然而楚怀瑜毫无欣赏的心思,回寝途中,尉迟睿一路跟在他身后,一声不敢吭。
小宫女远远见着楚怀瑜回宫,喜上眉梢,正要跑上前去迎接,但见尉迟睿在他身后摇着脑袋示意,这才发现楚怀瑜神色不好,便乖乖立在门前没有上前。
回了寝殿,楚怀瑜连裘袍都未褪下,便一股脑挥扫掉堆叠在案上的画卷,惊得跟随进屋伺候的小宫女忙不迭扑跪在地。
尉迟睿未及顾得上他,同跪在地去捡散落满地的美人画卷:“陛下息怒!”
小宫女不知所以,只顾往尉迟睿身旁挪,帮着拾捡画卷,她只知每年年终晚宴陛下极是不愿前往,而后归来必然是一副不悦之态,只是不知此次又遇着了什么事,竟这般大发雷霆,约摸着又是同端王有关。
见楚怀瑜面有苍白之状,胸口起伏得厉害,尉迟睿忙起身从另一侧案上香炉前取过一枚绣着金菊的香囊,凑近他鼻端前,抚着他胸口道:“陛下若不喜欢太后给端王纳妃,便随便寻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你叫朕如何处置?”楚怀瑜脸色铁青,宴中没动几筷,却全然气饱了,此时同他理道,“父皇曾与那些外族贵亲签订协议,保我大楚盛世百年,而后楚姓子氏便不动他族分毫,如今母后让那几族的贵女入宫,将那些贵女安插在端王宫中,便是拿端王要挟朕!”
听此一言,小宫女手一顿,下意识瞧了瞧眼前画卷上的外族美人图。
她有幸见过端王一次,若说自己的陛下是琳琅玉质,那么端王便是清风裹月,美得不似个凡人,这些画像上的美人同他比,可谓云泥之别。
美人赠予端王,说不上来的怪滋味。
论滋味,尉迟睿心中更是一百个叫苦连天,他受了那些族主们的好处送来这些画卷,是为各族贵女能入的了小皇帝的眼,谁料半途杀出个皇太后,竟略过小皇帝直接从驿馆召见了贵女们,还借此机会将她们安排在端王宫中。
端王素来喜静,这些年楚怀瑜倾尽心思撤去慕慈心各种借由安置在端王宫中的人,对于小皇帝的行径,慕慈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来,可此次毅然是早已筹备好的。
楚怀瑜颇为忧心地捏着眉心,只觉殿外的烟花声异常吵闹。
若他动了那些外族贵女,会引起族主们的不满,从而罪责全然怪在皇兄头上,只怕那时外族族主们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他处置皇兄。
可若不动那些贵女,又不知她们会在皇兄宫中搅出什么风雨,况且皇兄之姿,岂是这天下女子能匹配的。
门外一小太监不知楚怀瑜正在气头上,入了门内直直道:“陛下,冷宫那位说是要见您。”
楚怀瑜微微转头,低睨着跪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一时没明他语中话。
此时尉迟睿收回手中香囊,道:“陛下,奴才倒有一计。”
楚怀瑜转眸瞧他,尉迟睿凑近他耳旁私语:“陛下不如……”
——
宫中不绝的的烟火照亮了昏暗的屋子,一道枷锁隔开了外界的欢笑与热闹,冷宫中的人坐在榻上,静得如同雪夜卧眠的狼,好似对外面的世界并无兴趣。
楚怀瑜进屋时,便见袁沃瑾坐在那张陈旧的床榻上,他手边半展着一副画卷,在不断闪现的亮光照耀下,可见画上的人正是衣裳半敞的自己。
那时正值盛夏,他最是怕热,退朝后去皇兄宫中,便自在地敞开繁杂的龙袍外衫,半扒在凉玉席上批阅奏折,谁曾想皇兄一时兴起,为他作了一幅画,本不是什么正经姿态,但因皇兄亲自作画,他便一直藏于寝殿中,一为珍重,二则是防外人瞧了去,怎知尉迟睿那个蠢奴才……
想到这里,楚怀瑜一阵心梗。
他别开视线只当没看见,此刻也不知话题从何而起。
袁沃瑾拢起手边的画卷,向窗边走近,昨日他本无谓小皇帝所赠之物,只当他以什么山河图为引,诱他叛国,本想烧了他亲手拿来的画,怎奈楚国挥金如土,连一幅画都是金丝镶边,珠石打蜡,遇火不化,遇水不溶,根本烧不掉。
索性他随手将画掷在墙角,却见那副画散开之后,所现之景,并非是什么山河图,而是小皇帝俊丽娇俏的姿态。
感受到近身而来的人,楚怀瑜心虚地挪了挪脚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奈何这种无形的胁迫避无可避,一转眼已被逼到了墙角。
袁沃瑾看出他的心虚,半俯身凑近他肩侧,缓声开口:“陛下若愿意,外臣不吝贡献这份体力 ,只怕——”
他微微直起身,用手中的画卷挑起楚怀瑜的下颌,居高临下道:“——陛下身娇体弱,受不住。”
“放肆!”楚怀瑜挥开他手中画卷,怒喝道。
他虽见惯了朝臣老将们的明争暗斗,见惯了外族异臣们的阴奉阳违,却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帝王,不涉□□的少年郎,何曾受过这等戏辱。
他攥着隐在披风内的手,忍住夺回画卷的冲动,转身出屋,临门之际冷声道:“朕劝将军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