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个月前急症好后,张广成四处打听,才知道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客栈。于是王钺每次进城来,不管货多货少都是钱货两讫,从不拖欠;价格也不比王钺在县里摆摊给的少,是念着救命的恩情。
与张广成聊完,王钺便从后厨出来,看见张芸儿正在柜台前给客人结账,就没着急上前,而是找了个空桌坐下,四下随意打量着。
益都县在高阳郡算是中等县城,城里住着七百余户,合计不到五千人。虽然在这个时代若不是宴请宾客,很少有人来酒楼就餐,但毕竟整个县城曾经也只有这一座酒楼,即便近日又多了个豪来饭庄,晌午时分酒楼生意也还算不错。
眼瞧着张芸儿给那桌客人结完账,王钺正待起身,突然酒楼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紧接着两个身穿皂衣的衙役闪进门来,按着刀柄一左一右地把住了入口。
王钺穿越后始终小心少与官府打交道,半年多了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眼瞧着情况不对,王钺下意识地两步迈到张芸儿身前,隐隐将小姑娘护在身后。
此时张广成也听到外面的喧闹,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走到前堂来。他倒是见惯了世面,立马摆出一副笑脸准备迎上前去,还用眼神朝张芸儿示意,今天怕又要破财免灾。
可这张广成还没走到捕快身前,就见门口又有四人鱼贯而入。待看清来人面貌,张广成唰的一下白了脸,脚下像是生了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随后手忙脚乱地拱手施了一个大礼,惶惶道:“知……知县大人,诸位老爷……”
张广成话还没说完,当先一人和没瞧见他一样,双手提着长衫下裾,一溜快步走到酒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处,也像张广成一样朝楼上拱手施了一个大礼,高声唱道:“下官益都知县魏仰泰,拜见上使!”
楼上宾客也都早听到楼下动静,纷纷伸出头来向下张望,待看清来人身份,又齐刷刷地把头缩了回去。只有一青衣劲装的女子把住楼梯,也不下楼来,随便一搭手便当作回礼,漠然道:“有礼了。魏知县可有事?”
女子声音清脆,看上去也年纪轻轻,可魏仰泰依旧保持着大礼的姿态,额角冒出的汗水也顾不上去擦,朗声道:“不知上使驾临,有失远迎!此处简陋,烦请上使屈尊到敝宅一叙。虽不如天府珍馔,却也有乡野情趣,颇可一观。”
那青衣女子闻言却不回答,反而回头向二楼屋内望去,接着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朝益都知县道:“不必了,我等稍作休息便要出发,魏知县好意心领了。”说罢便要退去。
酒楼内顿时一片安静,看着这尴尬的场面,店家、客人们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正当诸人坐蜡之时,一楼靠窗一桌客人那传来了“啊呦,啊呦”的声音,瞬间将酒楼中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这魏知县近来被接二连三的景教作乱文书忙的头大,三天都没出县衙的大门。今日也是听见外出采买丫鬟的闲言碎语,才知道县城里来了大人物。
但没成想自己急忙赶来,却连术使的真容也不得一见,即便涵养再高,现下肚中也是一片怒火。这一声不和谐的叫唤瞬间点爆了他的怒意,随即朝身后的县尉示意,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柯县尉,速速带人问清缘由,不可惊扰上使!”
那柯姓县尉原本窝在魏仰泰身后老神在在,听主官发令,立刻朝身后一摆手,两名捕快风也似的一去一回,将方才大惊小叫的食客押到了众人面前。
这食客身着褐色葛衫,一张胖脸油光满面,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胖子。楼上那青衣劲装女子似乎又被楼下动静扰动,也透过二楼栏杆向下打量。
魏知县朝柯德善点头示意,这柯德善身为安永县尉,掌管一地刑讯之事,吓唬人那自然是有一套。只见他黑起一张老脸,哑声问道:“你可知罪?什么场景也敢大呼小叫,惊扰了上使你有八个脑袋也赔不起!”说着右手一挥,“来人呐,给我押回南监细细审问,我看这厮怕不是景教的妖人!”
“啊?这……冤枉啊!”那食客可没想着自己会被收监,顿时也慌了神,只是一味大声喊冤,“小人冤枉啊!”
魏仰泰经这一闹,心气儿也顺了不少,想到楼上还有上使在看着,于是缓和语气问道:“你这厮,何事在此聒噪?惊扰了上使,若无必要缘由,本县定还要治你个寻衅滋事之罪。说吧,你有何冤呐?”
那胖子见事有转机,深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先向魏仰泰拱手施了个大礼,小心回道:“小人丛贵,临县肃定人士。今日受贵县好友相邀在此聚饮,绝无惊扰青天爷爷之意,只怪那……只怪那……”
丛贵小眼一转,恨声道:“只怪那吃了一半的饭菜中,突然翻出了许多苍蝇!草民……草民打小惧怕这东西,所以才被惊吓叫嚷,还望大老爷明察啊!”
说罢,这丛贵顺势往地上一跪,嘴里不停念叨着“请大老爷明察啊”,在俯首的同时,还用手指向刚才所坐的位置。
“可笑。你们俩,将那饭菜端过来。”魏仰泰站了一会儿估计是累了,正好衙役们刚将一楼堂中最大一桌的食客“请”走,便坐了下来,似乎是要在酒楼里就地审案。
片刻的功夫,衙役们将丛贵所指的那一盆菜端了过来,盆里红油汪汪,是王钺教张广成父女的毛血旺,因为鲜香麻辣,名字寓意也好,算是张家酒楼的招牌菜。
王钺站在人群边缘向菜盆里望去,虽然离得较远,但跟着“五三”训练了半年,今世的视力比上一世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一眼便瞧见盆中红油之上确实飘着六、七只苍蝇,此刻一动也不动,显然是已经死透。
“这是谁家酒楼?”魏仰泰朝菜盆里看了一眼,便嫌恶地扭过头去,向柯县尉问到。魏仰泰来安永县不到两年,一到任便有懂事的乡绅把家中丫鬟厨子置办齐了,是以平时基本不出来用餐,自然也没有精力了解酒楼店家姓甚名谁。
不等柯德善回答,张广成白着一张脸站了出来,脸上冷汗直流,壮硕的身子也佝偻在一起,颤声道:“小人张广成,是……是这小店的店家。爷台在上,小的平素做菜惯来注意洁净,绝不可能……”
张广成话还没说完,柯德善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将他踹了个趄趔,厉声喝道:“问你什么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