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轮到赵佑值夜,他早早儿地在家中吃过晚饭,便到城门口来换班。
他是益都本地人,虽这么说,但他又算不得益都人。盖因他是个军籍出身,吃住经营都在广固城内,平时若没有差事,也到不得益都县城里去。
广固城是座老城,据益都县志考,此地“以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而得名,从宛朝末年修成,距今总有个三四百年的样子了。
自国朝开国起,这里便是个军屯,赵佑也是打这儿生,打这儿长的。
此时天已擦黑,军屯夜里宵禁,是以广固城门早已关了。赵佑一路跑来,匆匆上了城楼,和上面的弟兄简单交接,又到岗哨的小楼里和老头子打招呼。
老头子正坐在哨里喝酒,秋夜里风寒,晚上不喝点酒可撑不住。他见赵佑来了,把手里的花生米往前一放,伸手招呼:“戊生,来喝点。”
戊生是赵佑的小名,他是戊时出生,据说当时老头子和一群军汉都在产房外面陪着他爹,是亲眼瞧着他出生的,所以老头子从来不叫他大名。
“好嘞,钱叔。”赵佑乖乖坐到钱姓老头对面,先给他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捻起一颗花生米就着酒咽下。
老钱头大名钱久,是赵佑这一什的什长,从出丁到现在也有个三十多个年头了。当兵当到如今,他手下的兵几乎都是他的子侄辈,也差不多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对他也都不以什长相称,就叔伯这样叫着。
赵佑吃了些花生米,却生了些纳闷。平日里与这老头喝酒,那他的话可是相当的密的——什么年轻时随着仙师大人剿灭骚气的狐精啊,什么十多年前与景教妖女大战三百个回合啦,总之每次都说的他们这群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气血翻涌,恨不得晚上就从哪儿冒出些狐精、妖女来,好也叫他们对付对付。
但他今日却只坐在他对面喝些闷酒,进来半天了还一句话不曾说过。
“钱……”赵佑觉得气氛怪得很,刚想开口,却被老钱头打断。
“戊生啊,你知道今天城里来了大人物不?”老头手里捏了颗花生米,花生皮都搓掉好几层了,却一直不往嘴里放。“就今日白天里来的。”
“见了啊钱叔,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说起这事儿,赵佑可就兴奋了。他白日里可是正儿八经亲眼瞧着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仙师进城来的,尤其是那名女仙师,那可真是……
“那你离他们远点,明白不!”老钱头突然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向赵佑吼道:“有事儿你就躲着点!千万别往前面凑!”
“这……这为啥啊钱叔……”
赵佑确实不解。往日里,不正是老钱头天天讲些和仙师一起降妖除魔的故事吗,那可有趣的紧呢。况且今日白天自打仙师进城,好几个与他相熟的小兵都在仙师们下榻的宅子门口徘徊了大半天,巴不得被仙师看中,若是能去术所当个力士,那不好过在这里当个旗兵百倍?
“你管他为啥!”老钱头终于玩够了手上的那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后恶狠狠地拿后槽牙将其磨了个粉碎。但又看赵佑那压根不信服的眼神,不由轻叹一声道:“你还记得……还记得你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