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心里难受,却翩翩还弄不清缘由,好端端的,她到底在为什么难过?
想不通,只觉悲由心生,心口似是被剜了刀子似的,又似是被翻了几个滚,打了几个转儿,再扔进油锅里,煎炒烹炸。
如此一圈下来,这人能好受才怪呢。
她捂着心口,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落下来,伴随着隐隐哽咽,直叫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这时有一小沙弥走进来,一身青色裟衣,双手合十着说:“阿弥陀佛,女施主,错了,错了,您诵错了。”
他是这里负责添油的小僧,方才正在另一侧隔壁添置香油,结果听到这里跌撞起伏的诵经声,察觉不对,这才过看看。
婉婉止了声,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小和尚,不明所以的问:“小师父,您说我什么错了?”
她葱白的手里还攥着神圣的经书。
那小僧深深吸了口气,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将目光落在那本半开的经书上,解释道:“施主为亡人超度,该诵《妙法莲华经》或是《地藏经》亦或是《往生咒》,可施主您诵的却是《大悲咒》,此经并不能超度亡灵,往生极乐,可不就是诵错了。”
不止诵错了,还活生生把自己给诵哭了……
婉婉有点懵,她翻看了下手里的经文,封面的确写着《大悲咒》三个字。
她不大懂经,只以为所有的经都是一样的,所以也就随手拿了一本。
那这么说她读了这么半天的经,对母亲来说一点用都没有,竟是白读了是吗?
想到这,心里那骨子莫名其妙的苦便愈加升华起来,忍不住又掉了两滴泪珠,暗骂自己可真没用。
婉婉生得娇美,巴掌大的小脸晶润莹白,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还是挂着水润露珠的那种,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就是六根清净的小师父见了,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施主倒也不必自责。”那小和尚见婉婉哭得这般难过,温低了几分声音道:“这《大悲咒》本就是洁净灵魂,消除业障,引发善根的,施主既会难过,悲由心生,便说明您内心纯澈,并无业障,这是好事。”
“真的吗?”
婉婉抬头,蓄在眼里的泪珠顺着面颊滑下来。
小和尚又道了句“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是真的。”
小师父说她是个佛家认证的好人,婉婉吸了吸鼻子,好吧,忽然觉得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衣妈妈见小姐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她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在祠堂,便拿了衣裳过来瞧。
刚一进来,便见婉婉眼圈红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她还记得夫人刚去世时,一岁的姑娘总是缠着她,哭着要母亲。
一晃十几年过去,先夫人的牌位没变,可前来祭奠的姑娘却是从咿呀懵懂的孩童,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姑娘在三四岁时就已经不再吵着要母亲了,只会在思念母亲的时候,一个人默默拭泪,懂事的让人心痛。
“姑娘。”衣妈妈忍着心中酸楚,劝着,“夜深了,该回去就寝了,左不过咱们也不走,等明儿一早您再继续来为夫人诵经,免得熬坏了身子。”
她说着,已经温柔的接下了婉婉手里的经书,将搭在腕上的衣裳也披在婉婉身上。
当年苏氏意外离世,原本准备与丈夫一同归乡的衣妈妈应下了先主的临终嘱托,替她照看这一双儿女,这一留便是十三年。
衣妈妈常说:“夫人之恩,她几生几世无以为报,来世飘渺,唯有今生鞠躬尽瘁,不负先主所托。”
婉婉看着恍惚失神的衣妈妈,便知她触景生情,在伤感亡母。
小姑娘起身,亲昵的搂着妈妈的肩膀,猝不及防得在她的脸颊上,“啵”得亲了口。
那张与苏氏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带着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天真和烂漫,恍然是年轻时的夫人出现在眼前。
那一瞬,始终压抑在心底,对亡去故人的追念顷刻间涌上心头。
明是安慰,结果却越发严重了。
婉婉见状又凑上去亲了一口,她澄澈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好看的就像天上闪烁的星星。
这猝不及防的吻跌进了衣妈妈的心里,“你这孩子。”
她嘴上嗔怪,心中却比蜜甜。
婉婉搂着衣妈妈的肩膀,就像小时候要抱抱一样,在她耳边道:“我这孩子是不是很可爱,很惹妈妈喜欢呢?”
她撒起娇来,三岁的娃娃都要甘拜下风。
衣妈妈无奈含笑道:“都多大了,还这么爱撒娇。”
婉婉吐了吐舌头,见妈妈不再难过,便拉着她的手:“妈妈,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少女笑得甜美,似乎早已忘记了方才不开心的事儿。
衣妈妈本就不想小姐因此伤神,笑着说好。
婉婉临走时,按着刚才小师父所说,在香案上的经书中,找到了《妙法莲华经》《地藏经》《往生咒》这三本。
衣妈妈不解:“姑娘要拿回去吗?”
婉婉小心翼翼的把经书抱在怀里,好看的眉角微微蹙起,她道:这经书实在太难读了,我要回去好好练练,免得佛祖听了觉得我心不诚,不肯为母亲超度了,怎么办。”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得和寺庙里的师父们一样流利顺畅,这样佛祖听到她这样好听的声音,没准一个高兴,提早让母亲往生超度也说不定。
衣妈妈笑着说:“佛祖能不能听到老奴不知,但夫人一定会因姑娘的孝心而感动的。”
婉婉望着那块写着母亲名字的牌位静静立在那儿,从小到大她从不觉得那只是块冷冰冰的牌位,在她眼里那块牌位似是真的拥有灵魂的母亲,在天上默默关注着。
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长大。
婉婉抱着经书,就这样主仆二人离开祠堂。
直到消失在夜色中,那菩提树下的身影才渐渐有了轮廓,在月光的映衬下,男子仿若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矜贵疏离。
祁沨一直跟在殿下身后,他是亲眼看着殿下如何冲出门去,又是如何戛然止步,只在门口默默注视着祠堂内的一举一动而不入的。
祁沨原本还在心里为隔壁那个冒失诵经的女子暗暗捏汗,暗道他们殿下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