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怜悯的情绪。
这姑娘分明阳寿未尽,按例本该将她送回阳间,判官大人却骗她为地府跑腿,此举多少有些不厚道。偏生这姑娘是个没心眼的,还一本正经地感谢他们。
黑白无常都不是什么擅长撒谎的人,也不想欺骗这么个小姑娘,一时犯了难。还是白无常率先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嗯,如此甚好。”
黑无常想了想,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黑着脸转过身去,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好了,闲话不要说了。希望你能多活些时日,别没过两天又来了,真麻烦。”
“……”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黑无常一开口就是这种话,江槿月一时哑然,心道同样是地府鬼差,这二位大人的脾气秉性可真是完全不同啊。
眼见着黑白无常并肩而去,江槿月也转过身来,一脚迈入了白雾缭绕的鬼门关。
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金光,掌心陡然燃起了熟悉而又温热的触感,而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江槿月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握着一杆漆黑的毛笔,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书册之中奋笔疾书,直写到满头大汗、五指抽筋。
眼前的簿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的仿佛是人名,有的似是时辰,她努力瞪大了双眼,但还是看不分明。
而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书山之外,有一个人正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着——
“这些案卷今天必须批完!晚一刻钟都不行!”
“别磨磨唧唧的!外头还有十个人在等你审呢!整个地府就属你最懒!”
“一天到晚就知道和那劳什子星君大人偷溜出去玩,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快点快点快点!”
这喋喋不休的声音越听越像方才那个黑脸判官,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要挂在嘴边反反复复地催个没完。江槿月一时头昏脑涨,差点被这嘈杂的声响吵到原地去世。
直到黑脸判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作了有几分熟悉的男声:“……快醒醒啊!”
江槿月猛然睁开了双眼,怀王沈长明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十分默契地长出一口气:“幸亏你没事。”
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些,倒也无甚大碍,江槿月终于松了口气。判官大人虽然看着脾气不好,效率还挺高,只是……这位怀王殿下,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吗?
她蹙了蹙眉,回想起今日二人的初遇。当时,她出城散心,可惜天公不作美,没多久就飘起了小雨。她本打算去城隍庙躲雨,却遇上了这位奄奄一息地躲在灌木丛里的怀王殿下。
她自认为是个好心肠的人,看他身负重伤,本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谁知对方把她当成了刺客,二话不说就掏出匕首,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眼神更是冷漠到了极致。
他们僵持许久,直至大批刺客追至,二人躲在暗处时,她听见刺客头子沙哑着嗓音说“丞相大人有令,绝不能放怀王活着回去”,她才终于知道,这位一见面就抄家伙的大兄弟,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绣花枕头——怀王殿下。
当今圣上膝下子嗣不多,唯有三子二女。怀王沈长明是次子,同样也是轩平城中妇孺皆知的人物。
只不过,这旁人多以“学富五车”、“文武双全”之名著称于世,他却与众不同。城中人人皆知,怀王殿下是整日不思进取、游手好闲、性格古怪、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爱好也很独特——遛鸟看戏听小曲。
是以,这位怀王殿下虽被陈皇后养在膝下,却始终不受皇上待见。从前,江槿月也是不信这些风言风语的,直到真遇上了他,才知传言不虚,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江槿月一个局外人,尚且能不顾生死,几次三番地提出要带他去城隍庙的密道中避一避。他呢?生死攸关之际,还是一副死要面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行,更是冷着张脸大言不惭道:“多管闲事。”
哦,除了这一句外,还有一句石破天惊的“我生平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爱找死的人”。
即便沈长明是不想牵连到她,这态度也过于冷漠了。简直莫名其妙,果然十分古怪。
当时她一心只想着如何逃命,并未在意他的言行举止,如今细细想来,实在是她一腔真心喂了狗,是他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嗯,如此看来,这位仁兄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判官大人慧眼识珠。想到这里,江槿月装作无意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哑然失笑。
“不知何事那么好笑啊?”见她莫名其妙地笑了,沈长明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槿月轻咳两声,抬手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了起来:“今日天气甚好,我忽而心生喜悦,笑笑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