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津海市。
春末,西北风裹挟风沙,穿越整片大陆,一头撞向宽广的海岸线。
第一中心医院的值班室,许医生跪在瓷砖地板上,正向着灰暗的窗外默默祈祷,
他年近30岁,最近刚升职为“意识上传”主任医师,可谓年轻有为,不论是小护士,还是老大夫,都对他笑眯眯的。
“请保佑我手术顺利吧,阿门。”
他的手紧贴着胸口的银色章鱼护符。
“砰砰砰,许医生,手术要开始喽!”
门外的小护士探进脑袋:“又在祈祷,你好虔诚啊。”
许医生急忙站起身,拍了拍膝盖,走向门边:“我不是说过,要经过允许,才能进来嘛。”
小护士笑着说:“人家等不及了嘛。”
这句话一语双关,带着些许调笑。
“胡说八道,能有多紧急?秦始皇来手术了?”
许医生装作老成,佯作愤怒,内心却很得意,以前这小护士根本不会跟他多说话。
果然,当你优秀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像爬山虎一样攀附过来。
但他不着急,他不会像只饿极的狮子,随口吞下婚姻的苦果,他要好好挑选一番,为以后的升迁之路砸好基础。
“给。”
小护士递来一沓子A4纸:“今天刚更新的禁止入院人员,你看看吧。”
许医生接过,随手翻了翻,便夹在腋下,迈步走向手术室。
他没有仔细看,虽然医院有规定,每个医护人员都必须熟记禁止人员,但没必要。
只要禁止令发出,他们无法再靠近医院。
禁止入院,意味着这些人绝对不能“上传意识”,意味着他们只能呆在X病毒肆虐的星球,等待死亡降临。
他们无法使用人类最高科技,无法抛弃臃肿的肉体,将意识上传到《新世界》。
这意味着他们永远无法升入天堂,多么悲惨。
许医生大踏步往里走,他盼着早点结束这床手术,下班后,他要去拜访一下院长——当然,主要是他的女儿。
如果能和院长的女儿结婚,升职之路会更加顺遂,那么权力和金钱都不再话下。
虽然无论是院长还是院长女儿,他都不熟悉,听说那女人长的像只王八……
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对方的身份和地位,至于其他方面需求,哪里都能解决。
比如说……小护士
小护士在身后哼歌,显得轻松无比,走廊的窗外黄沙滚滚,犹如怪兽袭来。
就像《新世界》里外的人一样,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苦难,外面的人却无比渴望进入。
自从X病毒肆虐蓝星,现实成了人间炼狱,无数人想要逃离,可他们能躲到哪里?
原本以为人类完蛋了,但关键时刻,神经递质量子传递理论横空出世,如核弹一般,震惊世界。
意识上传终于可行,高科技公司TA(全称TenAliz)联手各地实验室,一同创造了《新世界》。
虽然对外宣传这是游戏,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天堂。
只要将意识传递其中,就能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里,你永远也不会生病,拥有极长的寿命,摆脱住房与上学工作的压力,逃离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周游列国,游玩世界,甚至能穿梭古今,品尝精心设计剧情的历史或未来副本。
甚至性福生活也可以定制。
一切就像活着时那样,不,比活着更好。
这简直就是对人类的解放,可惜,并不是所有人类都配称作人类。
TA公司对外宣称,为了分摊成本,游戏前期,需要一定资金支撑,才有上传资格。
简而言之,穷人被抛弃了。
当然,为了维护现实世界基本运转,像许医生这样的有志青年还是留下来了。
他们还很年轻,还不着急进入天堂。
全身上下细致消毒,换上防护服,许医生和小护士一起进入了手术室。
无影灯下,神经递质传导器如同烫头蒸汽机,上黑下白,塑料外壳上写着大大的“TA”。
传导器中央伸出一根灰色导管,表面嶙峋,如同章鱼触手,底部一根一指长的尖刺,用来连接意识上传者和服务器,此刻,它正垂落在半空,晃晃悠悠。
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被绑在病床上,双手双脚扎着厚厚的白色胶带,嘴上也贴了封条,胸口的衣服破碎,大量鲜血涌动,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他目光惊恐,皱纹深陷,脸上缠着绷带,裸露出的灰白的头发也因为大量汗液,黏贴在脸颊两侧。
此刻,他正呜呜惨叫,双腿乱蹬,满心不甘。
他紧紧瞪着床边,那里,另一位穿着隔离服的医生正端着检查表,做着最后的确认。
许医生就像看到哭闹的婴儿般,轻笑了一声。
很正常,相比穷人,有资产的人更安全,又有家庭,奋斗了半辈子,正是享受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意识上传到《新世界》呢?
没有理由。
但是,新科技的问世,总要有人站出来,体面的接受实验。
如果这些人不体面,就要帮他们体面。
某些即便经过劝说,也顽固不化的中产者,如果没有什么背景,就会遭遇“不可控的意外”,濒临死亡。
那时,他们要么埋进土地里腐烂,要么上天堂,怎么办呢?
任何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处是,他们的家人为了让他们在《新世界》里不受苦,就会充值VIP,为了能通过显示机器时常相见,就会购买更多服务。
总之,TA赚太多了。
至于TA控股的第一医院,任何主任医师都知道这个秘密。
只是,今天这位“患者”似乎并不配合。
小护士走到病床前,轻轻为中年男人擦汗。
男人甩着头,叫嚷得更加激烈了,“呜呜呜……”。
“怎么样了?”许医生来到靠墙的操作台前,转身问道。
“马上。”另一位医生声调轻飘飘,像喝醉了般,
“年龄,check。”
“身高,check。”
“家庭背景,check。”
“身体状况,濒死……虽然看着不像,但是,check。”
“家人意愿,嗯,我并没有见到她们……”
“肯定同意,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许医生说。
“当然。”另一位医生笑了笑,在确认表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对钩,
“check。”
许医生看眼另一位医生后背,隔离服上用草书写着一个大黑“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