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它是玻璃瓶子并不完全准确,它具有一定的透光性、透明性,但和现代玻璃比较起来没那么纯澈,而且因为经过大火焚烧,上边还有一些难以擦去的黑黄污痕。
白靖文仔细端详时,裴纶也做了观察,他很自然说道:“普通的琉璃瓶。”
“琉璃”二字引起了白靖文的思考。
现代玻璃是用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等原料配比,以高温煅烧,然后经过一系列的工艺制造出来的,古代碍于技术限制,还没有如此科学便捷的烧制工艺,再加上原料限制,玻璃都是上层贵族才能享用的器物,一般以“陆离”、“璆琳”、“琉璃”等名称称呼。自从宋朝引入西方的玻璃器加上烧制技术扩大传播之后,人们意识到玻璃是人工制品而非天然宝石,使得玻璃价格一落千丈,迅速普及,也便走入寻常百姓家。
白靖文所在的大宁朝,玻璃器已经广泛使用,照理说翰林院出现一个玻璃瓶子并不奇怪,但前面说过,找线索有时就得依靠运气和直觉,白靖文就感觉这个玻璃瓶出现在这里很突兀,很不自然。
裴纶看半天看不出奇特,问他:“有什么问题?”
白靖文并不作答,而是问那些仵作:“你们刚才有没有找到这种瓶子?”
这些仵作各自回忆,有三个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只不过其中两个看到的已经是玻璃碎片,被上面掉下来的木头瓦片砸碎了,没什么参考价值,还好剩下的一个仵作完完整整把另一个玻璃瓶挖了出来。
白靖文做了对比,至少发现了两处不同的地方。
他手中玻璃瓶的底部有一层白色粉末,上层的碳灰和碎屑将这层白色粉末覆盖住了。
另一个瓶子里边则全都是黑色的焦炭。
这是第一个不同。
第二个不同,他手中这个玻璃瓶中间部分的外壁比较厚,呈现凸出的形状。
另一个则是一壁光滑,并无特别之处。
经白靖文这么一对比,不止是裴纶,后面的萧庆宁、上官妙云以及几位经验老道的仵作也发现了蹊跷,但他们一时半会无法从这个蹊跷当中看出端倪,白靖文再度进入快速的思索,一阵凝思,他决定先做一个“试验”。
“找一杯清水过来,还要一个小勺子。”
裴纶即刻吩咐手下去办,大理寺的差役很快将东西送来,白靖文让裴纶拔出那把铁尺,放平,然后将盛水的杯子横置于铁尺之上,再用那个勺子拨开玻璃瓶中的焦灰,挖一勺瓶底的白色粉末,将这勺粉末倒进水中,不多时,神奇的现象产生了!
茶杯中的水完全消失了!
这杯水像是被那一勺粉末“喝掉”了。
众人见到这一幕,心知白靖文必然是查到了点子上,他们皆是摒心静气,便连那个刑部侍郎都大气不敢出。
白靖文伸手摸了一下那个杯子的外壁,不出所料,异常滚烫。
他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没错,形成对照组,跟裴纶说道:“你也试一下。”
裴纶一手握着铁尺,另一只手伸手去摸,郑重其事道:“很烫。”
白靖文得到这个答复,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说道:“那就对了,把秘书郎叫过来。”
秘书郎是专门负责管理翰林院藏书库的八品小官,一共有四个,此时都在翰林院中。
这四个秘书郎白靖文都有印象,也不用对号入座,直接问他们:“这玻璃……这琉璃瓶怎么回事?”
那个专门负责管理这间案牍库的秘书郎瑟瑟缩缩站出来,回道:“白殿魁,这些瓶子都是用来‘装药’的。”
白靖文:“什么药?”
秘书郎:“专门防治蠹虫鼠蚁的药,旁边几间书库都有。”
其他三个秘书郎点头证实了这句话,这很合理,藏书库存放的都是书籍文牍,加上书架、台案和整座建筑基本都是木质结构,对蛀虫、白蚁、老鼠等等的驱赶防治必不可少,这些玻璃瓶装的都是一些蚂蚁药、蟑螂药、老鼠药……
白靖文压住脑海里的广告语,继续问道:“谁负责这些东西?”
秘书郎:“外面请来的杂役。”
白靖文:“杂役什么时候来过?”
秘书郎:“就昨天!他来换药!这些琉璃瓶都是他新换的。”
听闻此言,一条线索基本在白靖文脑中串起来了,但他很严谨,再问道:“这两天除了杂役,还有什么人来过?”
秘书郎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没有,只剩下官了。”
白靖文:“你确定?”
秘书郎生怕事情跟他有牵扯,急切道:“这间书库存的是宣和九年到今年送去幽州的制敕谕旨副本,加上北边三州两郡呈给皇上的奏本原文,下官怎敢随便放人进来?便是库房的铜锁也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一把下官贴身保管,另一把在署堂那边,每次开库都有专人监管,明确纪录,下官绝不敢渎职。”
白靖文道:“好,你带我们找到那个杂役,后面的事跟你无关。”
秘书郎听闻此言,如临大赦,脸上无限欣喜,甚至把他吃那个杂役的回扣的秘密都泄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