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卿刚踏上甲板,就见一艘蓝顶红棚的画舫已驶到了跟前。船上灯火璀璨,一个着藕荷色烟罗衫的女子面戴薄纱被人扶着从船舱内走出,见到他便两眼放光。
“承卿哥哥……”
徐承卿一双明眸不由一黯,心里莫名浮起一阵空虚。他顿住脚步往后退了半步,蹙眉道:“怎么是你?”
江雪然愣在那里。
怎么不能是她了?她一路从京城跟到金陵府,为的就是徐承卿。
今晚得知他来秦淮河赏月,她立马着了备下船只前来寻他。没想到他一见到自己竟露出那样的神色来。
他在失望什么?难不成今夜他来这河上是为了等旁人?
江雪然脸色微沉,又担心惹徐承卿不快,咬了下唇故作委屈道:“我是不是扫了承卿哥哥喝酒的雅兴?雪然知错了。”
徐承卿虽没有为难女人的习惯,却也烦江雪然这故作柔弱的做派,当下摆手道:“不曾。只是如今夜深,江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江雪然哪里舍得走,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一双眼睛按捺不住总想往对方的画舫里头看。
他不会叫了歌伎来唱曲儿吧?听说那些女人既有手段又不知廉耻,要是承卿哥哥被她们勾引了,那她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这里江雪然愈发不想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往前蹭了几步,精明的眼里满是探看的意图。
偏徐承卿像是故意的,高大挺拔的身躯直接挡在了她面前,低头俯视时满脸冷峻的表情,在这夜色里愈发显得气势逼人。
江雪然心里轻叹一声,正想要逼自己掉几滴眼泪,就听徐承卿突然问道:“方才……是你在唱曲?”
江雪然被他问得一怔,脑子却转得飞快,立马应声道:“是不是我唱得不好,打扰到承卿哥哥了?”
她方才确实也听到有人在唱曲,所以那不是承卿哥哥船里传出来的?
江雪然立时高兴了起来:“我、我这也是刚学,唱得不好让承卿哥哥见笑了。”
徐承卿却不接她的话茬,又问:“你这曲子跟谁学的?”
“前一阵子进宫,跟宫里的乐师学了几句。承卿哥哥觉得好听吗?”
徐承卿听到这话,心里又添一分失落,刚刚喝下去的几杯酒也带起了一丝醉意,一时间周身的血液翻江倒海,烦躁感也更甚了几分。
到底怎么了,这歌声为何竟给人一种熟悉感?他懒得再搭理江雪然,摆手示意她回去后便转身要回船舱。
江雪然急了,快走两步想要叫住他:“承卿哥哥……”
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两个丫鬟大叫一声:“姑娘当心!”
江雪然忘了自己还在船上,心急之下一脚踏空,竟扑通一声直接掉进了秦淮河里。
二月的夜里河水还透着凉意,江雪然又不会凫水,不由失声尖叫,立马引来了河面上所有船只的注意。
青栀唱完一曲正想喝茶润嗓,却突然听到外头的吵闹声,便吩咐水绿去看个究竟。
她自己就坐在船舷边,拢了拢身上的百花如意罩衫,略带忐忑地望着沉沉的河面。
比起外头的动静,她更在意自己往后的日子。她在香姨面前装得胸有成竹,实则心里半分底也没有。
从前在一起时他曾同她讲过南巡之事。那是建安帝头次南巡,也带了徐承卿一道。他一走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人虽精瘦了几分,一双眼睛却愈发有神。
说起江南的种种见闻时,那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恣意模样,至今令青栀难以忘怀。
“听说那秦淮八艳个个皆是绝色,下回再去倒要寻机会见上一见。“
哪怕明知他是在逗自己,当时的青栀还是气得半月都没理他。
所以这趟再次随圣上南巡,他应该会再来这秦淮河走一走吧。虽说秦淮八艳早已不在,可这里从来不缺软玉温香之人。
今夜来此,也算是赌上一回了。只是她这一路唱来皆未见到徐承卿,倒是有好些画舫里饮酒作乐的男子被她的歌声吸引,纷纷跑出来瞧热闹。
青栀被他们瞧得心惊,几乎要打退堂鼓。
或许他早已忘了这首小曲,哪怕这是当年她私下里仅唱给他一人听的曲子。可过了这么多年他哪里还会再记得。
如今他唯一会对自己做的,便是……羞辱她。
还是她天真了。青栀重重咬下了唇,面上露出几分青白神色。就在这时水绿突然挑帘冲了进来:“姑娘出事了,前面画舫上有人落水,听船娘说那是成国公府家小姐坐的船,咱们还是离远些吧。”
京城来的权贵,还是国公府的小姐,水绿一个小丫鬟自然不敢得罪。
青栀一听这话暂时收起了心头的哀怆,朝窗外探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两艘画坊并肩而停,其中一艘船头立满了人,灯笼打得分外明亮。
另一艘船头站的人却不多,除了船公外还有两位公子模样的男子。哪怕隔得远,青栀还是借着光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位。
墨色锦袍长身玉立,那身影曾是住在青栀心头的人。如今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怎么都无法靠近了。
青栀慢慢起身站在窗前,想让夜晚的冷风令自己清醒几分。
他早已不是自己的那个少年,一切都已过去,他甚至奉旨抄了她的家,又怎么能指望两人还能如从前一般。
如今的她是这浮世的一粒微尘,连平安度日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