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的人不知站了多久——入眼所及皆是看不到尽头地暗金绣纹,离得异常近。
黑影落在身侧,阻隔了烛火照射进来的光亮。
“你在做什么。”
关荇嘴里只幽幽吐出五个字,并不是问句,令人望而生畏的震慑感铺天盖地压过来。
林洛离费力地抬起头,斜插在发间的玉簪又滑落了少许,头发乱糟糟散着,落在肩头耳侧,狼狈至极。
他看不清女人的神情,却见到了下弯的唇角、阴冷的下颌,不近人情的漠然。可她手上拿的是一叠软糯香甜的金黄色软糕,诱人、温暖,轻易攻破了他的心房,忍不住想要依赖。
不知为何林洛离突然生出了满腔的委屈。有些怨怼,又有些恃宠而骄。
两眼濛濛,积聚起全身的力气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若不是轻敌,他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那双眼,怒火隐在比常人淡了几度的眼眸中,灰暗荒凉得要把人吸进去,不带一丝温度,瞧得人心空荡。
美人倔强落泪,点点散在发红的眼尾,带些斑驳的岁月痕迹,更显成熟风韵,撩拨人心。缀着珠子的鸦羽一扇,荡开一层波。侧脸被戚锍打出来的红印子也开始发青发肿,无端地勾着人想把他欺负得更惨一些。
终究铁石心肠也会被春风化动。关荇端着瓷盘的五指不自觉用上了力,陌生的焦躁感爬上心头。
对面的兔子眼里泪水越攒越多,蓄了一池,急急下坠又被主人强忍回去,自怨自艾的可怜相凄楚得惹人怜悯。
不多时她错开眼,撩起袍子坐到了床边,难得反省了一下,尽量克制住情绪冷声问:“又为何哭?”
身边的床褥陷了下去,就一刹那,断了线的珠子便收不住了,林洛离压了一整天的恐惧心慌在这一刻到了顶,爆发开来,崩溃无助地对着危险曝露出细腻的柔软。
沉默片刻,一只手不甚熟练地伸过来拂过他蓬糟的乱发,捏在他耳后两寸揉捏碾磨,抚着他的后颈舒缓调和,注进一道绵长柔韧的气劲。
于是林洛离猛地鼻尖一酸,急促地深吸口气哭得更加汹涌,只是没有发出声响,咬着牙静默留泪。
好似真被她吓惨了,这般娇弱的男儿态,不复白日里的沉着冷静。
“怎么,怕我?”冷冷的嗓音逐渐缓和下去变得轻和。
林洛离想撇过头避开那温热带茧的指心,然而身体的虚弱容不得他随心所欲,只能在关荇恰到好处的按压下逐渐安定下来,半靠在床头哼声抽泣。
差不多时候,温暖的触感不等他反应直接撤开了去,还是那叠金黄的软糕,凑到他眼前晃了晃。
“你自个儿拿着吃。”
略带命令的口吻掺杂了一丝无奈的慵懒。
林洛离含泪瞧她一眼,舔舔干涩发白看不清原色的嘴唇,肚中馋虫咕唧作响。
虚软无力的手试探性地从盘子里取了一块儿小口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
甜味在唾液的软化分解下快速逸散了出来,抚慰了他空荡荡的胃,糖分的摄入也让他在如此紧张的一天里得以有片刻喘息。
关荇悠闲地替他举了会儿,眼睛全盯在他开合的嘴唇还有艰难滚动的喉头,后来觉得无趣她干脆把整盘点心都扔进了林洛离怀里,一声不吭离了床。
林洛离接得猝不及防,眼中流露出不解,又很快释然。若不是常年习武反应迅速,及时托稳了盘底,不知道又要遭到何种冷待。
唇角还有些未来得及擦拭的碎屑,他忍下喉咙口的干呕,强迫自己又咽下一块软糕,眉眼流转间不期然又与拿着一杯茶转身回来的女人对视上。
双方皆是一怔,又各自飞快避开。
所幸关荇也没再为难他。杯口抵上他起皮的唇,滋润生命的养分源源不断灌进了他的口腔。
林洛离顺着那微斜的瓷杯喝得凶猛急切,一杯饮尽还不知厌足。
关荇收回投喂的右手,碾着瓷杯光滑的表面把玩,看他捂着胸口咳呛的样子嘴唇一翘,好意问了句:“还要吗?”
只给她留了个薄红侧脸满是泪痕的老男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像个木头,没意思又寡淡得很。
关荇突然想对着自己脑抽带回来的麻烦叹口气,还不如直接给了戚锍那老东西省心。
等她又加重了语气,林洛离这才犹豫着点点头,哽在喉口的那声“嗯”泄了出来,像个不甘不愿还得委曲求全的小郎君。
于是关荇继续不厌其烦地伺候着他,来回接了好几次水,直到他满足地推开杯子,感知到了饱暖。
窗外雨声渐歇,春末的天气就是这样一时晴一时雨的,诡秘莫测。
同样难以辨测的还有人心。
把林洛离喂饱之后,关荇就没再打扰他,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晓得她没出屋子,只是不见了踪影。
胡思乱想间,莫名的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自记事起便再未这样哭过。就连当年枯木崖父母身死,他也没有来得及悲伤,全身心地为他们准备后事,以及依他们所愿退出江湖嫁给陌离。
如此还算琴瑟和鸣,一过十四载,还生养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女儿。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