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半晌姜淮硬着头皮道：“殿下勿要开这种玩笑，龙嗣传承是关乎国运与苍生的大事……”

“大事？”贺晃川扬高的声调带着古怪的笑意，他缠着佛珠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用堪称慈爱地目光注视姜淮道：“太|祖皇帝留下龙嗣的初衷是为了护佑尚未完全成熟的水脉，以及用龙裔的名望与能力带领炎黄子民在荒芜土地上重建家园，在当时的背景下，算是事急从权，但千年传承下来，后代却还不想着如何完善水脉，而是一味固守沿用靠吃血脉老本的法子，你说……这是不是就称得上无能愚昧了？”

“这……殿下慎言。”姜淮哪敢跟着妄议皇室，他额头冷汗直冒，心里也泛着嘀咕——怎么觉得太子凉州一趟回来变叛逆了许多？

贺晃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深感无趣，却并不怪罪姜淮，没准换做别人，这会儿已经跪下请罪了。

算了，冰冻三尺岂非一日之寒，贺晃川挥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

盛朝崇尚龙脉传承已久，百姓都以出生在龙佑之地为荣耀，更别提如今还要仰仗龙裔护佑水脉，每当祠龙池中圣龙王操纵水脉行云布雨，各地上空都有其龙影闪现，那种神威已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眼下只能是抓住最紧要的——先推行霈泽庙来解决这桩矛盾的源头。

至于他娶谁，传不传承子嗣，上辈子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不然也不会让路怀雍这个男皇后权倾朝野十多年。

虽然他那时候未必没有拿路怀雍打压制衡黎家的意思，但亦是想要真心宠爱这个唯一能给他带来片刻欢愉的男人。

都说权力最神奇的灵药，能使女人永远倾国倾城，男人永远热血沸腾，世间人一旦体会过就再也欲罢不能，贺晃川最是有体会。

但路怀雍竟宁愿抛弃这些也要选择老七，只能说情爱一事当真恐怖，贺晃川只愿自己永远不会被此物蒙蔽双眼——虽然他已经栽过一次跟头。

回想起前世临死前那一幕，脑海中忽然犹如被尖锥刺入狠狠一痛，贺晃川闷哼一声抬手按住额角，眼中隐隐有血色涌现。

“殿下可要服药？”康福在旁紧张地发问。

“……不用。”贺晃川闭上眼睛，缓慢平复着情绪，其实他前世因为有路怀雍在身旁，已经将近十多年没有服用过镇心丸了，乍然重生，着实很难适应这种需要时刻压抑情绪的状态。

不过大概因为刚服用过镇心丸才不久的关系，他很快平静下来，睁开眼道：“请关太医来。”

贺晃川出生时便伴有金色奇异眼眸，无论浑仪监还是众太医都恭维说是祥瑞之兆，大皇子继承了最纯正的龙血，只有一名太医皱眉摇头，说大皇子体内龙血太过浓烈，炎阳之气满溢而冲撞，才会使眼眸呈现异色。

这人便是关逢春，因为这番话他曾差点被成烈帝斩首示众，最后还是黎皇后求情才保住性命，只是被贬回了老家，直到贺晃川半岁时狂症发作化龙撞碎了屏风，成烈帝才将人召回京城。

而贺晃川的狂症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世代通婚固化的后果，龙血浓郁却暴烈，一旦过度调动喜怒哀惧爱恶，便会引发癫狂。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残缺的龙子。

可笑就算这般，成烈帝依然视贺晃川视为世代龙嗣传承以来，最完美最接近真龙的血统，勒令关逢春务必寻找方法压制大皇子的狂症。

倘若在正常的皇室，像他这种皇子应当在第一次发病后就被暗中处置掉，或者远远送到寺庙里关押起来吧。

贺晃川摇头自嘲，甩开那些纷乱的情绪，表情放空地盯着琉璃缸中游动的鱼儿。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关逢春匆匆赶到，他已年过花甲，刚要行礼就被贺晃川抬手制止，道：“不必如此，直接替孤诊脉吧。”

“那就先请殿下清空杂念。”关逢春说着上前搭住他的手腕，动用真气潜入贺晃川的经脉，脸上渐渐浮现出古怪，片刻后又转而仔细观察了一番贺晃川的瞳孔，疑惑地开口道：“殿下最近可服用过除了镇心丸以外的药物？”

贺晃川刚重生回来哪记得这时的起居，便转头看向康福。

康福立即回答道：“回关太医，殿下从归京后就不曾用过除镇心丸外的药物，日常饮食也是注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不会有冲突药性的东西。”

他自觉将自家殿下照顾得妥帖，不想关逢春闻言却是面露失望，喃喃道：“那就奇怪了……”

“怎么？”贺晃川心中一动，又想起前世姬岚嚷嚷的那些话，他当时说救了自己，若他真是自己凉州遇见的那只狐狸，会不会就是那时接触导致自己的狂症有了什么变化？

当然，这也未必是真话，毕竟是只狐妖半真半假掺着想蛊惑自己也正常。而且，要说这段时间内对他狂症产生影响的，刚与他云雨过的路怀雍更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