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李斯正襟危坐,正向秦国最高掌权者嬴政,汇报他对秦舞阳严加审问的结果,“那宵小之徒口风甚紧,臣用尽刑罚,他还是坚持说对荆轲逃窜之事完全不知情。”
其实他有个实情没说透,秦舞阳的口风并不紧,正相反,他第一次被用刑之后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但他说出来的东西李斯皆不太满意,所以又继续用刑,想逼秦舞阳亲口说出“荆轲”到底逃到何处。
他执掌刑狱之事多年,性情冷酷,面对秦舞阳不似人声的哭嚎完全不动声色。
嬴政听到此处,幽深的黑眸里又泛出一丝冷意,“他们来秦的目的,可有问清楚?”
“这个倒是吐了个干净”想起自己问出的缘故,李斯面带讥笑,“他说着此次他与荆轲来秦国为王上献图,是燕国太子燕丹谋划,目的就是为了刺杀王上。”
“他还交代说那荆轲身手极好,是由燕国之士田丹举荐给燕丹,燕丹极为信任田丹,所以才会选了荆轲来秦国。来之前他们商量好,事先将匕首藏在燕国地图中。地图摊开之后,王上必然龙心大悦,所以定会反应不过,那是他便可趁机拔刀刺向您。”
嬴政听到此处,薄唇勾起,凤眸里透出森寒之意。若非他不喜人近身,燕丹的计划没准真的能成。
李斯察觉他心中不喜,立时恭维道:“那帮卑鄙之徒哪里知道,王上你常年习武,哪里会那么容易被小小匕首刺伤。”
嬴政对此这明显的奉承之言未加肯定,只是敛起唇角,问:“那个逃跑之人可有继续派人去追?”
“已经派人在各处搜查”李斯神情一肃,皱眉道:“说来也怪,此人竟然是完全凭空消失一般,咸阳的所有里巷臣都已经派人搜遍,皆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这也是他最想不通之处。自从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境内的户籍制度越发严苛,凡是见到没有身份证明的陌生人,就近村子的里典一定会王上报。
而他派人差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上报说见到一个面目生疏的陌生人。难道那荆轲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
嬴政眉眼微垂,凝神想了一会,又道:“可是按照陌生男子的样貌去查问的?”
“自然是…”李斯差点被他这句问话噎住,不是男子,难道还是女子不成?
他小心打量了一番嬴政认真执着的表情,心底不禁觉得有趣。这刺客到底是有多荒诞无稽,才能至今还让王上以为“他”真的是个女子。
但想到当时大殿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那刺客真敢男扮女装,早就被众人拆穿了才是,李斯又觉得自己恐怕也被嬴政不同寻常的态度带的想歪了。
他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离奇的想法,“为保万全,臣再派人去查问一遍。”
“不必”嬴政抬手制止道,“既然咸阳城内查问不出,只等姚贾到燕国之后,听燕丹如何解释便是。”
衙役们已经把咸阳里外翻了一遍,既然始终找不到刺客的踪迹,再找下去不过空耗时间而已。
“王上的意思是?”李斯疑惑道,“若燕丹不解释此番作为,我大秦是否即刻派兵踏平蓟城?”
嬴政凛然道:“他能否解释都无所谓,寡人只要燕国地图在手。”燕国即便国力羸弱,不能与大秦相抗衡,但若有地图,将士们征伐想必更加省力。
吞并赵国与韩国已经用了大秦太多时间,他实在不想在一个小小的燕国身上浪费粮草。
“诺!”李斯俯首道。
蓟城,距离荆轲离开已过二十天。
燕丹以手钳制高渐离憔悴不堪的脸,语气中的狠厉几乎要渗透人的骨髓,“你还不肯说,荆轲到底去了何处?”
这些天他手下之人用尽手段,都无法从高渐离嘴里撬出半个字。他等的耐心用尽,如今不得不亲自来问。
高渐离费力挣扎了半晌,无奈浑身力气早就被鞭刑耗尽,再无气力与燕丹对峙。他惨然一笑,闷声咳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道:“吾虽不才,但也做不出出卖挚交之事。不似殿下,能闭着眼把曾经座上客如废掉的棋子般丢弃。”
燕丹双眼通红,狠狠瞪着他半晌,竟一时语结,不知如何辩驳。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眼底瞬息闪过诡谲之色。
可没过多久,他就恢复自己往常需要“礼贤下士”时才有的柔和,眉头轻皱,语带无奈道:“兄以为丹只为自己一人吗?若非有这燕国十万百姓,丹恐怕早已支撑不住,随荆轲大兄去了。”
“太子好口才”高渐离眼神里的讥讽万全不加掩饰,“是否真心为燕国谋划,只有您自己最清楚。”他与荆轲早就猜测过,太子丹并非为了燕国,他其实是为一己私欲才想着刺杀嬴政。
而且他也从好友那里知道,燕丹一开始找的并非挚友。
他先是找了自己的老师鞠武,鞠武不愿,便举荐了田光。可田光又以自己迟暮为由推拒,他迫不得已,才用了自己的好友。
燕丹眸色阴沉,打量了他半晌,咬牙一字一顿道:“若嬴政死了,秦国自然大乱。秦国乱,我燕国就有一线生机。十个人私欲还是家国生死,我比兄清楚百倍。”
他正要再说,就听外面侍从高声道:“殿下,有秦国使臣前来。王上宣召殿下前去相迎。”
听此消息,燕丹心神一惊。
先前他反复推敲过,自己计划失败后最坏结果,无非是那假货被发现,秦国派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以为秦国会在自己准备完全后找上门来,却不想咸阳到燕国路途遥远,秦人为找燕国算账,竟来的如此之快。
想到至今没有找到荆轲,无法实现自己此前谋划,他不禁厌恶地挥开高渐离的脸,对外寒声道:“孤这就来。”
不能借荆轲反咬一口,等会儿见到秦使,他便只能见招拆招,借力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