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从竹笭间掠过,半明半昧,落在她的面庞,长睫垂下浅浅明暗,轻轻颤了颤,原本抿直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弧度。
马车入宫门,过了东华桥,直到左长庆门才停驻。
那领事太监得了林家的银子,特意又往前送了一程,亲眼看着仁寿宫的奴才将人领走,才转身告退。
抄过七八道长廊,绕过花池高门。
正当林云晚快要迷方向的时候,终于到了仁寿宫的宫门。
两侧的琉璃影壁上雕着福禄团圆图,四角辅以八宝万寿菊的纹饰装点。
一对金狮子脚踩绣球,龇牙咧齿,无不显示着威严与权势。
林云晚拾步迈过门槛,廊屋后面的石路里就来了一行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才跑了一圈子回来,抬眼就把人撞见了。”说话的宫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柳叶眉,薄片子嘴,生着一副讨喜的鹅蛋脸,走近了冲林云晚问道,“你就是林家二姑娘吧?”
此人簪花佩玉,穿着打扮与一旁穿鹅黄柳绿统一制式的宫娥并不相同。
她不像是奴才,竟像是个此处当家管事的主子。
也不管林云晚做没做答,拉着人打量一番,又笑着往内殿领。
“我常听谢五提起你来,她总夸你模样标致,聪颖机敏,是个会念书识字的好孩子,今儿我亲眼瞧见了,才知道她没哄我。只是……”
那宫人言语间无不显示着与谢夫子的熟稔。
语顿片刻,弯起眉眼看了林云晚一眼,揶揄道:“只是谢五还说了,你这丫头狡猾多端,是个会哄人的小狐狸,我却没瞧出来。”
林云晚两腮微红,羞道:“姑姑莫要打趣我。”
芳蕊姑姑当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笑道:“了不得、了不得,谢五还真是拿你当亲闺女疼,连我是谁都告诉了你,难不成她私下里还给我画了幅小像?”
林云晚只低头不语,并不多解释。
两人自侧角的矮房穿过前殿,抬眼就看到正当口的院子里跪了一片人。
跪在前面的几人身着华服,簪花戴凤,看模样,像是哪个宫里的娘娘主子。
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脸贴着金砖,个个都是虔诚悔过的样子。
几个当值的小太监立如石柱,觑见芳蕊姑姑回来,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木讷的表情都活泛起来。
“这是怎么了?”
芳蕊姑姑招手,喊了个机灵的小太监询问。
“回姑姑的话,是方才十七公主在隔壁宝文殿墙根处的石台子上玩烟火,风吹着火星子进来,燎了晾在廊子底下的龙鳞页片,怡妃娘娘带着人来赔罪,挨了一顿训斥,正等着发落呢。”
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娘娘不喜神佛修道那些,却十万分的上心制作龙鳞装书册这些。
当年陛下代先帝爷泰山拜天,宣读报天功表,而后供奉的那册《封祀望颂》就是太后娘娘亲手所制。
就连先帝爷都赞,唯有着龙鳞装书,才能表功归天,增大地之厚。
而眼下烫坏了的几页,则是太后娘娘为修缮那册《封祀望颂》,新绘制的图文。
别说是十七公主了,就是皇上磕碰了去,也免不了一场责罚。
“哪个不小心,那么金贵的东西晾在外头,就没个当差的人在跟前盯着?”
小太监为难道:“使人守着呢,可……火星子是从天上飘下来的,风一吹就没了,只留下了十来个点洞……奴才们也……”
“好端端,宫里又哪儿来的烟火?”芳蕊姑姑又蹙眉道。
团圆节虽说有烟火会,可那也是隔着护城河,禁卫军奉皇命在京郊梧桐坡的高台上引火。
宫里主子既赏了美景,又免去了走水的危险。
哪里会有带烟火进宫的道理?
小太监抬抬眼皮,偷偷朝跪着的众人看去,“听……听说是肃王打西北回来,专门给十七公主送来一箱子能开各色花火的百丝灯……”
“胡闹!”
芳蕊姑姑想帮着开脱的心思也没了,厉声斥备:“宫里岂是能玩那些东西的地方,该是底下的人没劝得住,十七公主年幼,身边伺候的嬷嬷、掌事们也都年轻不懂事?只将他们捆了,送去司礼监,交由掌刑太监处置!”
“奴才领命。”小太监退步下去。
林云晚在一旁做小心模样,听到那处跪着的是十七公主,才忍不住好奇的抬头。
只是离得太远,倒瞧不清模样。
罚了人,芳蕊姑姑又换上和蔼模样:“在这宫里,有些事情能做,有些却万万做不得,你夫子教你的规矩务必谨记,再有不懂的,也可私下里来问我。”
“嗯,多谢姑姑指教。”林云晚顺声做答。
芳蕊姑姑摇头,笑道:“老老实实的,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哪里是只小狐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