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要挟】
-
阿默尔没想到,帕格尼尼刚回来不久,他的母亲特蕾莎反而要离开儿子的住所了。
尽管帕格尼尼看起来几乎跟个没事人似的,但阿默尔总觉得父亲的眼神时不时会流露出些挣扎与脆弱。她不认为特蕾莎这么快离开是件好事,毕竟那是陪着他度过了“艰难岁月”的人。
不知道外出就医时帕格尼尼受了怎样的折磨,阿默尔现在看父亲总觉得他沧桑了很多,甚至变得有些孤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喜欢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只能找杰尼支取一笔钱,提前给帕格尼尼准备好一些食补的营养餐。和玛莎一起做好后,再送给那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人。
本以为,特蕾莎能陪着帕格尼尼度过这段心理适应期——阿默尔相信父亲可能太久没在家,不太适应放松的环境和交流的场景。
现在看来,或许对方的存在,才是提醒他重复记起米兰疗养岁月的根由。
阿默尔没有拆穿帕格尼尼的谎言,她就只当他是出门疗养散心。
对特蕾莎的离开,她虽觉得突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和接受,只是稍微有点担心突然换个人照顾,帕格尼尼会不会不太适应。
行李已经在大厅里摆好,阿默尔看着特蕾莎从楼上下来。
帕格尼尼没有出现。
阿默尔看看时钟,马车再过一会就来了。
父亲有些过分,自己的母亲照顾他那么久,离开时也不下楼送送吗?
向特蕾莎点头致意后,阿默尔拔腿准备冲上楼梯,去房间里把帕格尼尼拽下来。但她的袖子被人拽住了。
阿默尔回过头,是特蕾莎。
妇人松开手,有些腼腆地望着门外。
她慢慢握紧拳头,第一次跟眼前的小女孩提出邀请:
“可以的话……小姐,能稍微和我出去转转吗?不会耽误我的行程的。”
……
阿默尔跟在特蕾莎身边,在门前的小道上漫步。
这里并不是什么适合散步的地方,毕竟两边的喧哗声无法叫人忽视。但也算不上吵闹,不会让人心烦,是正常的生活气息。
但阿默尔的心情有些微妙。毕竟对这位名义上祖母来说,她们之间真的不算亲密,甚至连熟络都算不上。
只是匆匆见面再走开,必要的话之外都不说几句,比陌生人更近一点,比法律上的亲人又疏远些的关系。
在离开之际,阿默尔想不出父亲的母亲出于什么原因,想要约见自己——
但又一直在漫步,什么话都不说。
“夫人,一直以来辛苦了,非常感谢您陪他去了米兰这么久,接下来您可以好好休息下……”阿默尔实在不想继续尴尬的沉默,率先开了口。
“啊……不辛苦的,毕竟是‘儿子’呀,”特蕾莎踟蹰着,将某个词念得很轻,而后干脆停下脚步,补充道,“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小姑娘差点没刹住步子,踉跄了一下。
她实在不曾想过这位帕格尼尼夫人是个话题终结者。对方说出这样的话,她实在不知该往哪接,甚至连表情都不知该如何收放了。
特蕾莎盯着她看了很久:“我能叫你‘阿默’吗?我听尼科罗是这样叫你的。”
阿默尔瞬间立正站好:“可以的,没问题,名字起出来就是让人叫的。”
“真好呀,尼科罗竟然有了个女儿,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要扮演父亲的角色……”
“呃,哈、哈。”
阿默尔觉得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祖母的话为好。
“尼科罗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我在他年幼时做错了一些事,等到现在,我发现和儿子的关系早就疏远了……他是那种失望过一次,就不会再祈求任何形式和意义上安慰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脆弱。”
特蕾莎望着阿默尔,捏着胸口的衣襟娓娓道来。
“尼科罗能有今天,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有太多苦难藏起来了。我不是那个能带给他安慰的人——你指望一个在他父亲面前,什么话都不敢说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孩子,上帝,这是我一生的罪恶。”
阿默尔看着妇人啜泣着握紧双手,将他们举过头顶。
她不知这是在虔诚祈祷,还是在掩饰心伤。她只知道,她看到了一个母亲的懊悔与无助。
“能帮上一点忙,能有一点用,尼科罗还会想我提请求,阿默,我真的非常高兴。我真的不累,真的不辛苦,真的不难受……”
妇人的哭声似乎更压抑,阿默尔摸摸口袋,犹豫着将手帕递给了她。
或许不需要回应,此刻只需倾听就好。
“谢谢你,阿默,能把它送给我吗?”特蕾莎擦掉眼泪,捧着手帕贴在胸口。
阿默尔点点头,看她似乎正漫漫卸去身上的负担。
“尼科罗说过,让我不要追问你是谁,他说让我记住你是她女儿就好……你呢?”
阿默尔有些怔愣着站在那。
前一秒还无比柔弱的女人,此刻双目中全然是坚定与压迫。
“他是我的父亲——我永远敬重他、爱护他,永远。”
没有犹豫地,阿默尔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那就太好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我和他的住处隔得不远,心却早已横隔着大海。有些东西,我终究失去资格,不能再插手,但你可以——
“阿默,尼科罗喜爱你,珍视你,你是希望,你的话他会愿意听——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抛弃他!”
特蕾莎此刻像是个疯狂的女巫,不停地要求着听话人许下落言。如若对方的回答令她不满意,她便要降下最恶毒的诅咒似的。
阿默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心是不会说谎的。
“向您起誓,我永远不会抛弃父亲。”
“即使他身处地狱?”
“那我就去地狱把他找回来。”
“很好……”
特蕾莎把手帕盖在眼睛上。一瞬间,上面就洇出大片的湿痕。
“救救他吧,阿默尔——”
她听见女人以气音哭诉着。
身在无助的黑暗里,却突然抓住了光。
“你的话,一定可以救到他的!”
*
距特蕾莎离开已经好几天了,阿默尔还是想不出她道别时最后那几句话的深意。
但有件事令她开心了一下:在特蕾莎离开那天,她上楼去,发现帕格尼尼站在窗前看着街道已经很久了。
即使受过伤,但帕格尼尼的心从来不是石头。
他还有爱在心里呢。
不过说到父亲,这家伙现在变得越来越古怪。
阿默尔确定父亲的身体没啥大碍,只是稍微体虚一些,但他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开始对她锁门了。
天知道那天小姑娘敲完门,准备开门进去却发现被锁在外面时,是副怎样的表情。
尽管父亲跟她解释他偶尔需要点私密时间,她都还没从震惊里清醒过来。
感觉帕格尼尼就像在搞什么地下工作似的……
阿默尔嘟着嘴,有些伤心父亲和自己突然间有了距离。
但还没等她感慨出来,父亲突然的“爱”又让她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