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后世最珍贵的小提琴加农炮,此刻就架在阿默尔肩上。小姑娘遵循父亲的指示,懵逼着当好一个琴架子时,帕格尼尼却往她手里塞了根琴弓。
小提琴大师捏着下巴,满意地看着女儿“稍微有点拉琴人的样子”。阿默尔的懵逼却变成了双倍。
怕跟你背起手,严肃地说:“从今天起,跟我学拉提琴吧,阿默。”
阿默尔瞪大眼睛,惊讶地问:“爸爸你说什么呢?有吉他对我而言就够了,我的心实在分不出别的空给小提琴。”
“你是个‘帕格尼尼’,你想我带着我的技艺入土吗?”男人有些焦躁地说道。
他背在身后的手背捏得发白,他知道的,如果不这样控制情绪,刚刚那句话就是吼出来的了。
“爸爸,你才是真正的‘帕格尼尼’啊——就算我能学会拉琴,我也不可能变成你,代替你呀。我觉得您的技艺还是得挑个合适的学生……我这种冥顽不灵的石头,你确定不会一边教我一边被气死吗?”
“闭嘴,我要是愿意传给别人,还轮得到你吗,阿默?”
“嗨嗨,老爹你难道还是那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传亲不传外’的人吗?”
“你就说你学不学吧!”
帕格尼尼只觉头上青筋直跳。
或许女儿真没有骗他,就冲这几句话,他真的怀疑这个决定做完后,自己会不会真在教学过程中,被这只小恶魔气到去见上帝。
“学学学,老爹你的吩咐,我能不听吗?爸爸你开心就好。”
“哼。”
阿默尔先是白了眼天花板,而后换上讨好的乖巧微笑,一副你是病人你大的顺从模样。
帕格尼尼懒得去计较女儿的诚意到底有多少。拿过提琴给她拉了首简单至极的小练习曲。
再次被父亲递来小提琴的阿默尔,还没来得及给他鼓掌撒花,便再次沦为琴架。
她眨眨眼,望着环着手臂的父亲不知所措。
“看着我干啥,拉琴啊。”
“什……这就让我拉,我拉什么啊我拉?”
“就刚刚那个曲子,你没记下来吗?我已经放慢速度了,还确保你能看清我每根手指的动作。”
“老爹你在开玩笑吗?要教就认真点啊,我不是拿着提琴就能拉得神仙啊喂!”
小姑娘崩溃地冲着自家父亲大喊道,尤其在对方还嘀咕什么“当年我就算这样学琴的”时,差点气不过把加农炮直接摔他脸上。
这个男人到底对提琴初学者一词有着什么样可怕的误解啊。
帕格尼尼不爽地问:“那你要从哪开始?”
阿默尔跳着脚答:“从音阶开始,谢谢,我连音在哪都不知道——如果你能给我在指板上贴贴纸,倒也不是不能跳过?”
帕格尼尼睨了眼女儿,就差把废物打在公屏上了。他再次抓过加农炮,蹲下来慢慢地给她指名哆来咪发唆在哪。
阿默尔看得仔细,眼睛和脑子觉得自个学会了。等真正把琴架肩上了,手指好像还没学会。
本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的传世名琴上,第一次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女儿还在孜孜不倦地挥舞琴弓,看上去像是找到了一个好玩具,似乎十分快乐的样子。
但在一旁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帕格尼尼,内心的震惊平复后,变成一团满满的不开心。
“你在干什么?”
“拉音阶啊,啊,爸爸,我似乎找到些感觉了——”
帕格尼尼刚止住脸色,又被女儿琴上传出的女鬼哀嚎彻底引爆了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夺过加农炮抱在怀里——这家伙从遇见他至今,真没发出过难听的声音,更没受过这般的委屈。
“你的耳朵没问题的话,这音阶都走了多少次调了?你还真的拉琴不看谱,离谱万岁哈?你咋不试试弹吉他弹出这样令人绝望的声音呢?”
“老爹,别急别急,我这不是第一次嘛,我都跟你说过的,我对提琴本来就不来电——还有哇,吉他有品丝的你忘啦,只要调音没出问题,不用在弦上找音,能跑调到哪去嘛。”
帕格尼尼被气的当场想掐死没脑子要让女儿学琴的自己。
他愤愤地合上琴盖,立马毅然决然地放弃这个计划。
女儿不是这块料。
他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似乎有些解脱,又有些惆怅。
“放心啦,爸爸,你要是害怕技艺真的会失传而难过可惜的话,大不了自己娶妻再生个儿子——别打我啊,说你老当益壮还不好嘛!”
小姑娘被自家老爹嫌弃地往门口推,恨不得看不见为净。
“行,您既然不接受这个,那要不等我长大了,找个听话的会拉提琴的丈夫送给您当学生怎么样?”
她扒拉着门框,冲着他眨眼睛。
“滚出去,如果你不想你可怜的爸爸大白天就做噩梦的话!”
“那您看这学琴?”
帕格尼尼看着门上的小猢狲,叉着腰指向门和门外,示意她等会关门放老父亲一片清净。
“滚滚滚,我就算去教只猴子,也比教你强!”
*
最近的阿默尔又太多想不通的事。
无论是特蕾莎的请求,还是帕格尼尼突发奇想让她学小提琴未遂,都在无厘头里散发出某种事出有因的气息。
他们绝对有事瞒着她。
他们绝对不太正常。
尤其前两天,杰尼似乎还和父亲吵了一架——就在帕格尼尼的房间里。
但当阿默尔冲上楼去的时候,这俩人又偃旗息鼓,装作一副没事人般,在赶走她后,他们锁起门来低声谈了很久。
在父亲陷入自闭和焦躁后,杰尼也染上了忧虑。
家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闷……如果暴风雨真的要来,避无可避,阿默尔希望它最好快些降临,再这样下去,或许她要提前窒息。
那么喜欢去小酒馆的人,是如何控制住自己,仿佛像戒了酒一般呢?
阿默尔不信。酒是刻在某人灵魂里的东西,她不信父亲会真正不碰这位灵魂伴侣——长久关在房间里的他,真的太不正常了。
……
某天,借口出门玩很久才会回来的阿默尔,远远地蹲在街角盯着家,心里默算着时间。
她看到杰尼提着篮子出来,不一会,父亲楼上半掩的窗户里散出一道白烟。
阿默尔的心咯噔一下。
她飞快地跑回家,几乎撞着开了父亲的门。
“爸爸!”
屋子里云雾飘渺,焦香的清甜味在烟雾里销魂蚀骨。
她看着熟悉的人拿着一杆乌黑的烟枪,迷醉着瘫软在床上。
陌生到恐惧。
脚底生寒。
毛发战栗。
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窒息。
那是只有在某段历史里,被某种叫做罂粟制成的毒品荼毒到麻木的人脸上,才能看到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尼科罗·帕格尼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