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线失利,陛下定然震怒,严惩在所难免,流放革职之后,职位空缺,韩丞相一派必有可乘之机。加之此战乃太师一手策划,只怕朝中非议,天策府威望大减,曾经压得住的声音,现在未必压得住。”巴夫人道,“往后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周夫人若是和你那个嫡母联手,只可暂避锋芒,切莫短兵相接。”
“大错特错。”容嘉宁双手在地上一撑,打算起身,却一个趔趄歪坐到一旁,石板上的积水溅了她一身,巴夫人想来扶,又被她拒绝,只得站在她三步之外看着。
“何错之有?”
“其一,我的那位嫡母向来无利不起早,周夫人的打打闹闹明眼人都知道没有结果,她这人不掺和小事,要动手,从来讲究一击必杀,所以这事周夫人要么哑巴吃黄连,要么孤掌难鸣,铁定不成气候。”
“其二,天策府这次损失惨重,大受打击,太师势必焦头烂额,然而……”容嘉宁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是他,不是我。”
“其三,陛下固然震怒,然而此次责任所在的高官皆为门阀士族出身,也没直接上前线指挥作战,严惩能严到哪儿去?顶多罚俸再降一品,过两天还能升回来,倒霉的除了极少数难辞其咎的官员,就剩天策府的几个太保、江州节度使和监察使手下的将官。因为他们出身低微,不是平民就是家族旁支,打仗背锅当然都要冲在最前面。而这对于我来说,有利无弊。”容嘉宁一勾唇角,“白帝城巫溪一线,天策府的势力本就不占优,太师一心想扶当下最有出息的二太保上位,把韩峰拉下来,拿到大宁团练使的位置,但经此一役,韩峰完了,二太保也完了,大宁团练使却空了,也不知道谁比较适合?”
“未必是乡主?”
“你们商人啊,就是油腔滑调,话总说一半。要是程是非在这儿,他就会直接说‘反正轮不到你’……没资历没有军功,而今的官职也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当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朝堂上派系斗,派系内兄弟斗,上头换了,下头也当然要跟着换,所以接下来这些人必然不得重用。而这下头的人刚好跟我年龄相仿,资历相仿,甚至当下的用处也大同小异。上面的新贵,官当了,俸领了,权分了,最后到底还是要找人做实事的,可是现在有这本事,我左看右看,好像就剩一个我了……走一步是一步,你看这枪打出头鸟,咱得循序渐进,静水流深啊!”
“既然乡主心中有数,那巴青便又要静候佳音了。”巴夫人微微一笑,“天策府此次大劫,太师手下亦无可用之人,乡主可莫要辜负太师提携之恩,定要多多分忧,成为肱骨之臣才是。”
“好说好说!哎哟!呕——”歇了一会,容嘉宁一个起身,又趴回去,继续吐。
“乡主可要爱惜身体,若是五脏受损,恐日后追悔莫及……有人也会心疼。”巴青轻轻摇头,递来两张字条。
容嘉宁展开其中一张,上面一笔一划有如稚童习字,有些拙劣地写道:有变,不决,速归。凛。
另一张则是龙飞凤舞,嚣张气焰透过笔锋灼烧到她脸上: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遥。
呵,容嘉宁随手将两张字条揣进怀里,回道:“你想多了,我从小缺爱,长大欠踹,命不带财,仕途失败……要真有人心疼,他疼的过来吗?”
“乡主几时归?”
“明日。”容嘉宁说,“夫人呢?”
“约莫五日之后。”巴青道,“打理一下这边的产业。”
“行吧,回头请你喝酒。”容嘉宁道,“别跟我在这院里冻着了,回去吧。”
“……”巴青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是不是收兰凛的钱了?”容嘉宁嘟囔,“别盯了,我一会儿洗了就去睡。”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巴青也走了。
容嘉宁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借着寒风驱散四肢百骸里的酒意。她讨厌这种混沌的感觉,就好像过去十年浑浑噩噩的人生。十一月的夜雨,落了她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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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宁是被一脸惊恐的侍女叫醒的,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昨晚坐在院子里吹风醒酒,竟然直接昏睡了过去,然后她堂堂乐温乡主就如此不可思议地趴在花圃边上合衣睡了一宿。她摸摸脸上冰凉凉的面具,庆幸迷迷糊糊之际习惯性把这东西扣回了脸上。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出来吓人就很过分了,这是常路遥每个月都会提醒她的话。
“死断袖!”想到某个花枝招展的人,她恶狠狠啐了一口,起身回房,梳洗后换了身衣服,随意收拣一番,就直接上路了。
一路无事,只是在到达枳县,还未到府邸的时候……
“老大……”程是非欲言又止。
“嗯?”容嘉宁今天没有坐新车,而是骑了她的马。
“听说你昨天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风。”
“……”
“是你后院那三十个的事吗?绿了?还是黄了?”
“你要死了。”容嘉宁说,一扬马鞭,把她家养的年猪撇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