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会把病过给将士们,便回家养着了。”
安家。
于策拒绝其他人的跟从,单独来到了这里。
与大多数虎背熊腰的将领不同,安兴身形颀长,白净秀气,是个文雅的儒将。
庆功宴时,将领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声音大得能惊晕天上飞过的鸿雁。他却端坐一旁,拿起酒杯细细抿着,多喝两口,便差不多醉了。
于策觉得他不像个将领,倒像个文人,平时教教学生,闲时品茶作诗,品词赏画。
但他上战场时却很是英勇,□□拿得极为稳当,血溅在脸上也不眨眼。
于策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一来二去的,两人友情日笃,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心头杂绪翻滚,回过神来时,他已到了安兴的房前。
安兴的房门也不似平常木门,它是用青竹编成,看上去十分文雅。
于策伸手将竹门推开,一股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
房内,安兴一阵猛咳,良久,才虚弱地问道:“是谁来了?”
于策被这股药气熏的脑壳疼。他将门窗全部打开,这才走到床前,垂眼看他,“是我。”
床上,安兴脸色苍白,双颊都凹陷下去,眉间更是萦绕着一股死气。
看到于策,他羞愧难当,声音低哑:“将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于策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你的道歉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伶仃崖上的三千将士说。再说了,你的道歉有什么用?能换回将士们的性命吗?”
安兴苦笑,他让于策俯下身来,待于策气鼓鼓地照做后,他才附到于策耳边低声道:“将军,狗皇帝拿我娘和我妹妹威胁我,我又能怎么办?”
安兴双目瞪大,被他话中的内容和他对皇上的恨意惊到。
他也不觉压低了声音,不敢置信道:“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会如此”荒唐,后面两字被他压在舌下,没有吐出来。
安兴哈哈大笑,直笑得一阵猛咳,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了。
他真没想到,将军居然如此天真,
他可悲地低声道:“将军,你还不明白吗?狗皇帝忌惮你,已经对你起了杀心。”
“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直接反了他,为自己挣出一条命来。”
于策闻言,下意识摇头。
安兴暗叹,继续道:“二是上交兵权,回到京城,成为被折翼的雄鹰,彻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将军,我快死了。这十几天我一闭上眼,就梦到躺在血泊中的兄弟们。他们哭着说自己好痛,他们吼着要我偿命。如今我死了,就到地府为他们偿命吧。”
“将军,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照顾一二我娘和我妹妹。”他将自己的银钱都分发给了三千将士的家人,娘和妹妹的生活怕是会有些窘迫。
但这都是他们家欠那三千将士的。
最后,他紧紧抓住于策的袖子,双眼亮得惊人,像极了回光返照,“将军,还请你早做决断,我不想还有其他兄弟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求您!”
话音刚落,便已断气。
于策捏着袖中被塞进来的明黄锦帛,如坠冰窟。
三日后,于策上了一封奏折。
在奏折中,他说自己掉落悬崖后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也因此伤了根本,再无力领兵。因此想上交兵符,回京休养,望圣上恩准。
一个月后,雍城的使者快马加鞭到了平城。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镇守平城一十五年来,敌寇无犯,功冠三军,特封为冠军侯。望尔勿骄勿躁,另加丕绩,钦此。”*
“臣领旨,谢主隆恩。”于策将圣旨接了过来。
使者笑眯眯地道:“陛下体恤入微,为免冠军侯辛劳,其他赏赐都送到侯府里了。如此龙恩浩荡,冠军侯若是不快些回雍城入宫,当面向陛下谢恩,那可真是辜负了陛下。”
于策笑道:“公公说的是。待本侯将事务交代完毕,三日后便可起身回雍城。”
使者笑道:“既然如此,洒家就不打扰侯爷了。侯爷回雍城之后,可别忘了请洒家喝酒啊。”
“一定,一定。”
使者心满意足地离去,于策则是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有些出神。
他的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三天后。
于策处理好一切,骑着骏马,带着一小队亲兵,准备回雍城。
“于策,你给我站住!”身后那熟悉的声音让于策头脑一片空白。
他愕然回头,便看见他心爱的姑娘骑着骏马,踏着滚滚烟尘,英姿飒爽地向他奔来。
恍若明月入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