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吃了这个亏又能怎样呢?他仍然是曾经奋战沙场的浴血儿郎,是宁国公扬言会感恩的对象。
相对女子而言,这个的世界上男子有太过自我展示的机会,只要他们在某一方面有所成绩,就足以光彩夺目,掩饰本该遭人诟病却变得似乎微不足道的私德有亏。
焦大不久以后就娶了新人过门。他得了宁国公的赏赐,赶着皇家取消奴籍贱籍的恩典,成了普天之下头一批由奴籍转为平民的自由人。他住在宁国公赏赐的大宅子里,绫罗绸缎,奴仆环绕,自有田庄定期产出米粮果蔬等吃食,他只消高枕无忧,安享太平。他那千娇百媚的丫鬟新娘子,也得了宁国公夫人赏赐赎了身,成为正牌的焦氏娘子,穿金戴银,好不体面!
独相熟的人为赖嬷嬷捏着一把汗。焦大吃了亏,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只怕赖嬷嬷未来的夫家不好找。
不过这次等着看笑话的人们又失望了。几个月后,宁国府里颇有势力的赖家郑重其事求荣国公夫人做主,把赖嬷嬷聘了去。那场婚礼极其隆重,比普通的官宦人家娶妻也不差什么。一比之下,反是赖大的婚礼太过寒酸土气了。
赖嬷嬷也没有辜负赖家的信任。她和夫婿都是精明能干之人,颇得主子欣赏,数年后荣国公夫妇相继仙逝,她夫妇扶灵柩南归,两个儿子赖大和赖二却在宁荣二府做事,渐渐升至大管家之位。贾府中管家虽多,但都以赖家为尊,赖家竟以一家之力,把持宁荣两座国公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偏生主子又极信赖,这种恩典,世间罕见。
晴雯记得清清楚楚,赖大家的两个儿子,一出生下来就脱了奴籍。赖家又走了贾家的门路,给大儿子买了功名,甚至谋到了外放为官这种机会。这等心机,这等格局,实在令人叹服不已。
这是晴雯自被送到贾府后,第一次回到赖家。赖家离荣国府不过一里多地远,系赖家先祖购下,早年房舍极小,后来因自家渐渐富裕,趁着周围人家有变故搬家时,或买或换,置换出这么一大片屋舍,建了整整齐齐五进五出的庭院。在这京师寸土寸金、官宦人家聚集的繁华地带,已是很难得了。
晴雯由丫鬟婆子引着,一路从后门往前绕,一路走,一路感叹这些年不见,赖家的规矩越发大了。但见高墙黛瓦,九曲回廊,花园之中山石郁郁,流泉沁芳,只觉比起贾家来,虽有不足,却也不差多少了。
行至第四进时,丫鬟婆子们都压低了声音,走路也变得蹑手蹑脚的。小丫鬟小声解释说,这是几位少爷读书的所在,规矩最重。晴雯会意,不觉偷笑:看样子普天之下的人家,这望子成龙之心一般无二。
待到了第三进,不去正院,小丫鬟却引着去了东院。晴雯知道东院是赖大一家的居处,她在东侧厢房里坐定,只见这是三间房子打通的格局,当中一张紫檀木雕花牡丹的八仙桌,上面铺着许多分好的丝线,五彩里夹杂着锦绣金线,角落里一座漆朱贴金绘着凤栖梧桐的千工花雕床,床上堆着做好的鞋履、巾帕、衣饰诸物,想来定然是赖家小少爷冠礼所用的针线了。她只看了几眼,见那针脚绣法,就断定是外面的绣娘手笔,虽针法没甚么出彩处,胜在成熟稳定,倒也无功无过。
只是冠礼所用鞋履、巾帕、衣饰等皆已就绪,如今这么大的阵仗巴巴唤了她来,却是所为何事?既然来了,却被撂到这厢房中,多半个时辰无人理会,又是甚么缘故?
猛然间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男子的说话声和女子的哭泣声,似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明是朝着这厢房来的,晴雯惊慌之下,忙躲到了那千工花雕床后,帏帐之中。
所幸来人只顾得争吵,不曾往她藏身之处望上一眼。
以声音来看,那闯进来的男子年龄尚轻,在赖家也颇有地位,在赖大娘所居的东院里也敢这么高声大气说话。
“我早说过,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逃到娘的院子里来,又能怎样?被我爹那老畜生欺负的滋味又如何?你只道杨氏善妒,容你不得,你以为我娘就有容人之量吗?啧啧,半块头皮都要被撕掉了吧,若是你从此破了相,又该如何?只怕到了那时候,就算你想当暗门子,怕也是没人愿意买了吧!”那男子冷笑着嘲道。
那女子只是低头啼哭。从晴雯藏身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丫鬟装扮,背影很是单薄,发髻散乱,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甚是伤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