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抬头,见寻月棠拿着瓷勺、陶罐,正往汤里放着佐料,都打点好后,才与他盛了一碗,递过来时还细心垫了一方帕子,并着个瓷勺一道递给他,“三哥,慢些喝,小心烫。”
谢沣道谢,接过汤碗,低着头慢慢喝着,这盅汤不知用文火炖了多久,颜色呈奶白喝着却不厚重,入口只觉得齿间俱是鱼肉鲜味,嫩豆腐入口即化,颜色嫩黄的白菜心也炖的软烂,咸味不重,胡椒的辛辣也是一点点,与前头二味比起来,酸味倒是显得突出了。
就这样带着热意入腹,一勺又一勺,酒意虽还在,通体却熨帖了许多。
头顶的角灯悬得低,照得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寻月棠也搬了个小杌,坐他对面静静看着。
三哥生了一副好皮相,她第一眼见他就这样觉得,饶是如此,此刻见他睫毛如此长,也还是小小吃惊了一下。
哥哥的睫毛很短,她就以为普天下男子都同哥哥一样了。
三哥身上有一种奇怪又割裂的气质,可能与相貌并无多大干系。他即便是提剑杀人,身上仍是有一种文气在的,大概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儒将。
就她打量谢沣的这时间里,谢沣已经用完了一碗汤,正捧着个空碗发愣。
寻月棠起身把碗接过来,问他:“三哥,可还要再饮一些?”
谢沣轻轻摇头。
今日酒吃多了,腹中着实饱胀。
见他喝得少,寻月棠还以为是不合口味,便问:“可还顺口?”
“嗯,”谢沣点头,半天又补了句,“你炖的鱼汤,一惯好喝的。”
这个鱼汤,总让谢沣想起来在济水县养病时,寻月棠就是喜欢给家人煲汤,那时候,寻先生总让她先盛出两碗来送给自己和邱先生。
他虽然日日待在房中,歇在榻上,却可以从窗外听到先生与寻月棠的对话,知道她自己尚未用膳,却要先来自己这个院子里送饭。
她小小年纪,也真是在厨房之事上钻研得够透,北方人左不过就是炖那几种大路边上的汤,寻月棠的汤却不一样,有好些北方难见的花样,也有许多实在稀有的食材,甚至后来她还自己与郎中沟通过,将些药材炖到汤里,减了谢沣好些苦药汁。
在一路游学过来,隐了幽州谢氏、又得了疫病之后,寻家这种善意足够谢沣铭感五内。
他尤其记得,寻月棠的鱼头豆腐汤里头会加些米醋、点些胡椒粉、放一些白菜心,比寻常的鱼汤就更多几分滋味。
这么些年过去了,走过许多州郡,去过许多酒楼,谢沣却依然记得这个味道。
寻月棠一时却记不起这些事了,听谢沣如此说,还以为他是饮多了兴起,学人说些俏皮话。
思量他明日也够呛记得今日之事,便挑起胆子打趣了一句:“三哥又说笑,我今日明明是第一次与你炖鱼汤,怎就成一惯好喝了?”
说着话把碗勺泡到盆里,挨个熄了灶上的火,“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这就是将方才那句翻篇的意思了。
谢沣看了看寻月棠,没有再说话,却特意走在了她后头,伸手熄了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