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白,皮肤又极是脆弱,平时稍稍施力便会留下印子。此刻被这般拉拽着,手腕早已通红一片。
卫旸却并未注意,不仅没松手,还越抓越紧。直到她眼尾沁出泪光,喊了声“疼”,他心弦才颤抖了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攥着的不是笔,也不是刀,而是她的手。
纤细柔软,不堪一击,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少女的温软透过织物经纬传来,依稀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冷梅香,灼得他指尖一颤,手上力道随之松懈,却是更加放不下了……
隔着衣袖,还隐隐摩挲了下。
“知道疼,还敢这样放肆,真当我不敢罚你吗?”卫旸余怒未消,冷哼一声,还是放开了她,声线也难得柔软下来。
可不等元曦细细品味,他便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亮在她面前,“就算先前之事都与你无关,那这个呢?难不成也是章二让你写的?”
灯火照清信封上的字,赫然是元曦早间写给好友,让她帮自己离开帝京的求助信。
竟被他劫了去!
元曦心尖猛地大跳,一时间生出几分做贼心虚的无措,霎着眼睫不敢看他。
卫旸却容不得,捏住她白细的下巴,强行抬向自己,“你想去哪儿?”
彤云渐浓,月亮只剩一团惨淡的光,他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声音却被月光浸得缥缈。同他指尖的力道一样,明明凝了千斤之力,手背都迸起了青筋,可真正落在她脸上,就只有那么克制隐忍的一点。
到底是比刚才温柔了些。
可饶是如此,元曦的下巴还是起了一层薄红。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仰头望着他,格外平静地望着他。
是啊,要去哪儿呢?她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再待在这儿,更不想留在卫旸身边。
都说太子卫旸文武兼备,品性高洁,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中龙凤,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只有元曦知道,他那份光风霁月的高洁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偏执与疯魔。
去岁邕王之乱,他成了救世的大英雄。百姓无不对他感恩戴德,朝臣更是赞不绝口。可又有几人知道,那场动-乱的根源,其实就是卫旸?
没有他的撺掇,邕王根本不会反。
一个闲散王爷,庸碌半生,胸无大志,连封地都是兄弟几人中最偏远的,平日除了爱听些弦歌雅乐,就没其他嗜好,又如何会反?
可有卫旸在,他就会。
他没这心思,卫旸便派人去挑拨,挑没了封地的平静,挑没了他的爵位,挑得他走投无路;他没钱屯兵屯粮,卫旸帮他指点迷津;他不懂兵法,卫旸给他安排军师。而等他终于扯旗起事,一举歼灭他的人,也是卫旸。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遗臭万年,卫旸却名垂青史。
对此,邕王甚至一点也不知晓。
王府满门问斩那日,他还傻乎乎地视卫旸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他念在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九皇叔的份上,饶他夫人一命。
卫旸含笑道“好”,邕王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然下一刻,卫旸便当着他的面,亲手挥剑杀了他的夫人。
鲜血自她颈间喷出,正好洒在桌上一方新磨好的墨上。
邕王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卫旸只淡淡接过下属递来的巾帕,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在他的哭声中漠然坐回监斩席,提笔蘸墨,将他方才求饶的话语,一字一句,皆记录在案。
墨汁从笔尖坠落,还闪着血红的光,卫旸那身纯白衣袍却依旧一尘不染。
这才是卫旸,冷漠、残忍、也嗜血。
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无利可图之事,他从来不做。就连当初带她进宫,也不过是看准了建德帝对爱女的思念,让她假扮公主,去帮他笼络帝心,排除异己。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入主东宫的工具。
如今他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再需要她这个工具,她又何必留下,为彼此添堵?
“放过我吧。”
元曦垂眸,纤长的眼睫在眼睑投落一片暗淡的弧影,声音倦极了,“就算活着不能离开,我也有其他法子的。”
宫中五年,她早已学会如何伪装,像只刺猬,无时无刻不藏好自己的软弱,见人就竖起尖锐的刺。然眼下,她却少见地卸下铠甲,展露自己的柔软。
烛火爆了个灯花,光晕小了一大圈,只剩朦胧的一点。
卫旸整个人都隐入黑暗中。
元曦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那坚若磐石的身形,因她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狠狠晃动了下。
东宫登顶之路并不容易,这些年,卫旸经历了什么,只有他最清楚。威胁什么的,他从不放在眼里。对手强硬,他能变得更加强硬,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打入深渊,直至万劫不复。
可这一刻,他却被她的柔软击中。
浓而黑的剑眉沉沉下压,眼尾迸起一线血丝,本就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变得更加锋锐。
“那又如何?终有一日,这万里疆域,山河湖海都将归我所有,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粉身碎骨,那也是我的尸身!我的灰骨!
“你若敢死,我便让你宫里的人全都为你陪葬。不信的话,元元大可一试。”
他笑,阴寒的游丝划过嘴角,眉眼却越发温润如玉。
手顺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滑至脖颈,描摹、勾画,触感似有若无,像在赏玩一件世间最珍贵的玉瓷。腕间的奇楠珠子随之摇晃,琥珀坠脚在她脖颈漾起水一般的光。
珀体上的“慈悲”二字被无限放大。
可指尖摩挲的位置,却是邕王身首异处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