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道：“娘啊，儿好悔，你说老婆多的男子嫁不得，儿不信，因仰慕他，就非来嫁他，如今可算遭了报应。”

又指责道：“老话讲"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果是不错，才说不伤我，这便要动手打我了。”

黑蛟是个没见识的莽夫，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这些个手段还是阿烛从母亲小情郎处学来的，青河龙女那样见多识广的尚经不住，一条野蛟更是被哄得心酥手软，渐渐儿手也放下，心道：她说仰慕我，我还打她，不好罢？

思及“仰慕”二字，他似灌了海碗大的迷魂药，还有些头昏。

正是假啼哭把魔头哄，吐蜜语将妖孽降。

那般凶恶一蛟，竟被几滴假泪与几句甜言哄软了心肠，自家动摇起来：是了，我是有些急躁，这新夫人又是个芊芊弱质，哪日不仔细，说不得就弄死了——就不弄死，打坏也不好。不若发个誓，待手重时自有天雷警醒，也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心肝，亦可宽慰她心，免得她总与我吵闹。

于是就举手讨饶：“莫哭了，莫哭了，我发誓便是。”

就起誓道：“我定不伤夫人一丝一毫，若动她一块油皮，就叫天雷劈死我。”

——阿烛只叫他起誓遭天打雷劈，他自家还加重了，说要被天雷劈死。

话才出口，天上轰隆隆两声，却是天地得闻，这便应誓了。

听得雷声，黑蛟头脑不觉清醒两分，正有些儿后悔，却见阿烛回嗔转喜，脸上现出笑模样，口里夸赞道：“郎君，你是个至诚男子，是我多心，不该疑你。”

她一笑，好比乌云拨日，雨过天晴，那点子悔意立时被黑蛟丢到爪哇国，忘得一干二净。

黑蛟晕陶陶的，说：“夫人，你既已信我，何不随我归家去耶？”

“去，去 ，去！”阿烛正要揪他根底，满口答应，笑说 ，“我还不曾见过你家生得什么样，如若不好，我可不依。”

黑蛟信誓旦旦：“保准你见了再不想走。”

他抄一把风，卷起小童、长汉、肥猫，并最要紧的新老婆，一路黑气冲天，回转水府。

水府中也有些依附黑蛟的精怪，或见他凶恶，不敢违抗，或本心慕强，要寻个厉害大王，因此从者众多，很有些声势。

眼尖的见得黑气，忙喊：“大王归来了。”

众精怪惊慌：“大王回来了。”

机灵的叫：“要小心。”

众精怪震声：“小心。”

伶俐的说：“要仔细。”

众精怪齐整：“仔细。”

数百年前，阿烛曾也来过一遭碧水水府，那时这水府虽说不得十分华美，却也清净雅致，很有些仙家宅邸气派。

如今再看，好么，这里镶两块金，那里嵌两块玉，满库房金子尽扒拉出来摆在外头，生怕人家不晓得他家里有金玉。

黑蛟还直道：“夫人，你看我这里可能入眼么？”

阿烛违心道：“入眼，入眼，郎君，你家宅邸好生气派。”

黑蛟得意道：“皆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哩。”

想当年他未成蛟时，还是个烂泥潭的小蛇，偶见人间帝王出巡，见那龙辇珍珠帘，凤驾翡翠钩，侍臣持金灯，宫娥提玉铃，又有新样宫装华灿灿，持扇美人娇妍妍，礼乐威严，千秋万岁，心中殷羡至极，立志道：“有朝一日，我也要有如此声势，也娶他三千个老婆。”

于是刻苦修行，夙兴夜寐，熬过三伏炎夏，忍耐数九寒冬，天雷劈打，大妖欺辱，皆不改其志。

后得机缘，一朝化蛇成蛟，第二日便打劫碧水水神，强占了他水府，第三日便兴风作浪，威逼凡人献宝。

如今他也有金，他也有银，他也有珍珠，他也有翡翠。

唯有一点不足：三千个老婆却无半点进展，概因每日送的美人皆惹怒他，叫他咬死当饭吃，更无一个活过当日。

说话间，黑蛟有些肚饿，就扯过一张金椅，大咧咧坐下，叫：“将我今日带的人牲整治一番，做些好酒好菜。”

底下精怪忙慌慌称是。

那厢厨下，几个做饭的精怪正料理生肉，案上摆着个砍头颅，卸四肢的死人，持刀的妖儿将死人肚腹剖开，从里头掏出心肝肠子，递与身侧矮瘦小妖。

矮瘦小妖将这些个杂碎细细洗净，心肝摆一处，肠子摆一处，因黑蛟如今发达了，就要讲究，就要摆阔，他不吃肠子，嫌它污秽，就是心肝也要冻脆了才入口——自然，吃醉酒时他就不记得讲究了。

小妖们忙忙碌碌，将人脑破开，倒出脑浆，藏在瓮里，预备今后做汤，将胳膊大腿剃毛切片，搭些醋碟蘸酱，预备做人脍，又把些零碎内脏并手指脚趾阴干——这些是他们自家要吃的。

一长须管事牵着花瓶变的花袄小童，及香炉变的精壮长汉，步入膳房，叫道：“大王要吃新鲜酒菜，你等麻利些，把这几个人整治出来，不要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