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不意这蛟如此凶恶,吃了好大一惊。
一个两个倒也罢,这些时日他少说也娶了三五十个老婆,总不能都落了肚肠?
阿烛装出娇蛮姿态,吵道:“空口无凭,当我蠢哩?”
黑蛟便有底气:“若要凭据,倒也容易。”
阿烛问:“什么凭据,你说来!”
黑蛟道:“我虽吃了肉,骨头却还在,若要看时,我带你去。”
想他出生时约莫挤到哪里,弄出缺陷,又或是娘胎里生长不全,竟还笑说:“夫人,你莫醋,她们都死了,如今只你一个,更无其他。”
这凶怪不笑已是凶恶丑陋,但笑时,更是口喷腥风,气带血雨,那森森钢牙上,依稀可见几丝未剔干净的红肉。
脚下狸猫儿寒毛倒竖,两股战战,一身肥肉抖出惊涛骇浪之势,直往阿烛裙里缩,可怜啊,他抖那么一会子,连浮肉都抖没了两层哩。
阿烛更是咬碎一口银牙,心中发狠:我必要往死里整治他。
因此背转身去,摆出个爱搭不理的模样。
黑蛟绕至她面前,她又转身。
再绕,再转。
黑蛟烦恼道:“夫人,你怎么背转身去,不肯理我?”
阿烛哀声叹道:“是我命里无造化,该要遇着你。”
黑蛟不乐:“如何就无造化了?我也是个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龙王,八方生灵,莫不畏服,你若做我夫人,居龙宫,掌水府,穿锦着金,受用无穷,为何却唉声叹气,将言语伤我?”
阿烛心中耻笑:什么龙王龙宫,这妖孽真会往脸上贴金。
口里却道:“不是如此说,只你有再多的富贵,我也享不着,正如水中捞月,镜里探花,不过一场空罢。”
黑蛟咕咕哝哝道:“妇人家就这般多思多量,又说什么水中月镜里花的,这是疑我话儿不真……”
阿烛委屈道:“我说的有假么?你前头老婆都叫你害了,想来我也活不过几日——罢罢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要杀要剐,只得随你。”
她长吁短叹,哀哀切切。
黑蛟见状,一颗心如面团儿一般,软得任人抓揉搓弄,就一把牵住阿烛手,款款道:“夫人,你看这可不是又多心了?我既爱你,又怎会害你?何必忧愁深深,疑虑重重?”
阿烛甩开他手,道:“便现下不吃,迟早也要吃。”
黑蛟许诺:“一万年也不吃。”
阿烛装作不信:“哪个夫妻没口角,若是常人家,还可床头打架床尾和,若与你吵啊,你发起怒来,就将我吃了。”
黑蛟软语温言:“夫人,我不与你吵,你不晓得,我一见你,好似那冰雪遇火,尽化作一汪流水也。”
阿烛仍是逼问:“倘使你吃醉了酒,亦能化作流水么?”
黑蛟就答不得,他前个老婆便是酒后咬死吃了的,因酒醒后记不得滋味,日常家想起颇有些后悔。
阿烛咄咄道:“呀,词穷了?不敢说了?我就说我命苦么,还兀自狡辩作甚?”
黑蛟理屈,又拿她无法,只好说:“那你待怎地?”
阿烛眼珠一转,道:“你发个誓,日后有伤我时,就遭天打雷劈!”
黑蛟闻言,久不作声。
阿烛嚷道:“果然满腔鬼话,更无半点诚心!”
她哭唧唧的,嘴里胡言乱语,一时说自家命苦,一时说黑蛟用心不真。
黑蛟被逼不过,就说了老实话:“夫人啊,我不是不诚,只是我若发了誓,天地有所见证,真要降雷劈死我哩。”
阿烛一听此言,更要发作:“你不伤我,怎会遭雷劈?好呀,原来你也晓得自家底细,黑心烂肝的东西,我怎么就这般背时,遇着个这样的丈夫?可怜!可怜!”
她满口怨怪,将黑蛟贬得一文不值,黑蛟性躁,实听不得,忍耐多时,终是张开蒲扇大的铁手,作势打她。
见状,阿烛耳上红珠忽地一动,有现身护主之意。
阿烛左手抚鬓,小指轻点火精,叫他不要妄动,右手袖里捉刀,藏凛凛杀气,面上却哭得泪涟涟,腰颤颤,泪涟涟滚滚如珠,腰颤颤纤纤似柳,真个海棠泣露,芙蓉摇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