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查案,便免不得与地头蛇打交道,而盘踞在街头桥洞的众丐,最有许多消息。六月初三,魏观邀见应天团头,于望江楼一聚,为示诚意,只携了一二侍从。
他惯是早到一时片刻,端坐着饮茶。茶水皆是自备,水是西山寺的甘泉水,茶是御庄的明前春,壶是已故施大家的紫金砂。几物皆是难得且雅,便是上头的那位,也不过如此了……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粗布衣衫,精瘦黝黑,盘腿坐在魏观对面。他神情轻慢,眉梢高挑,隐有嘲讽之意,开口更让人生厌。
“魏大人真是难得一见的胆量,初来乍到,便将番子撒的到处都是,如今更是单刀赴会,来见我们应天的团头。”
他未提及那一二侍从,很显然,那等功夫粗浅的人,他眼中是全然看不见的。他说话时从怀里掏了一叠细布,一把铁梭,细细擦了起来。
漕帮梭子三,应天的右舵主。魏观辨识出了这个动作,不由沉下脸去。团头来与不来,本在五五间,如今的局面,也算不得太过意外。只是,他不容许任何人落他面子。团头、漕帮,两个全都该死……
梭子三仍自顾自的说着,“不过,许是京里人驯顺惯了,教您全然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如今可好,倒成全了你我的缘分。”
“有话直说”,魏观不想再周旋下去,本来他与广信,并非没有相交可能,只是,那皆止于从前。
“好!魏大人痛快!我们呢,也不多求,只是做点小买卖,不想太打眼,如今既有机缘,便想您帮着遮掩一二。”
梭子三擦好了铁梭,抬眼望向魏观,手一翻转,一把利器便都消失在了掌心,不知被藏到何处,动作堪称快极。
“我若说不呢?”
“您先别忙着拒绝”,梭子三嘿嘿笑了起来,抛出了一枚铁丸似要捏破,便似江湖上□□的那种。
魏观五指成爪,抬手要拦,两人飞快的过了几招,劲气一荡,矮几上,茶水全数迸起,泼入了近旁香炉中,刺啦一声,烟散香灭。
梭子三收势一拱手,靠在了大花瓶上,“嘿,谢您相助”,他遥指了指香炉,面上隐有得意之色,“这是太平散,您可大意。如今滋味也该出来了,品品?
您千万别小瞧,这东西,明明是化功散,却是香燃时内力依旧,教人难以察觉,等香一灭……您也发觉了吧。”
内力逐渐消弭无形,魏观咬住牙,按捺下勃发的怒火。好极了,他已经很久不曾落得这般狼狈境地……江湖手段,果真了得。
梭子三凑上身,作势打量一二,而后拍了拍手,“好了,这下咱们可以重新谈一谈了。”
“没什么好谈的,你可大杀了我,只是你们都要为我陪葬了。”
梭子三大笑了起来,变戏法似得,又摸出了根铁梭子,抬手掷了出去,擦着魏观颈侧,正扎在他身后的梁柱上,入壁三分,可见劲力之足。
“朝堂人竟有这般义气?树倒猢狲散,这道理魏大人应该比我明白。”
魏观也笑了起来,微眯着眼,像条吐信子的毒蛇,面上不见半点紧张。“归元楼,咱家来时砸了十万金,我折在哪儿,但凡有一丝半点干系的,都得来给我陪葬。”
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了,旁人便很难奈何他……梭子三的面色难看下去。
归元楼做的是杀人的生意,夺性命,了因果,故称归元,但有应承,从无失手。十万两黄金,莫说杀他们几人,便是算上老帮主,也是尽够的。
局势僵持了起来,气定神闲的便成了魏观。
筹码嘛,总是要一个个的砸出来才好看。见梭子三不说话了,他便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拿出了只白玉瓶,啪一声打开,撂在矮几上。
梭子三不明其意,他也并不解释,又两指捏着,轻巧的从梁柱上拔下铁梭,反手一刺,在肩上破了个口子,闭目逼催起了体内的化功散。
未至一刻,刀客闪身进了望江楼,她面上是惯常的笑意,像个多情又薄情的浪荡子,眼底春风,碧湖流波。
她从不肯走寻常路,临到了楼下,却像只鹞子似得,飞身跃过回旋的丹梯,跃上高楼,停驻在了魏观身侧。
只是她一抬眼,却见魏观面色霜白,已有灰败之像,肩上一个血洞,像是全身的血都涌了出来,连着半个身子一片刺目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