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宁无歌并没有成功地将所有的副作用去除。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床沿边上,脸色发白,头痛欲裂。离离进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连声问她到底怎么了,并且宣称,“你看起来有点像……失血过多。”
“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再推迟一天。”离离说,在无歌的身体状况上,她的原则一向比较薄弱,“你本来就不舒服,凌风茗住在地底,只怕会更受不住。”
巫对居住环境有着严格的要求,他们往往住在地下的溶洞里,在倒悬的钟乳石和石柱林之间寻找狭窄的地方,建造自己的家园。为了像他们声称的那样,感应到自然的伟力,他们只在领地中央点一盏永不熄灭的风灯,吃水煮火烤的食物,并且仅以水滴声计时。这种苦行僧一般的修炼方式在他们的反对者中得到了“神经病”的美称。
“不要紧的。不过到地底下而已。不过,等我连一点地底的阴气都受不了的时候,怕是真的要离死不远了吧?”宁无歌随口感叹道。
“不会这样的。”离离责备她,“别说这样丧气的话!”
她们正打开一条通往地下的入口,沿着一道狭窄的石梯去拜访凌风茗。宁无歌望着她严肃的面孔,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昨日你送来的酒很好,”
“是什么滋味?偏酸些,还是更甜些?”
“酒入愁肠,再好的酒也只能留下苦味。但是再苦的酒,只要你喝下肚去,便能把这一切都忘了。”无歌若有所思地说,“倒是另一件事情让我更为在意,不知道你送来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看到,酒坛的封盖里藏着一封信。”
“是邀您相见的请柬?想不到他也染上了不好的脾性。”离离皱皱眉。
魔界一向民风开放,青年男女性情热切浪漫,只要看对了眼,往往只需要一封措辞风雅的信件便能成就好事。在这个巨大而混乱的欢场里,人们朝生暮死,因而把酒尽欢。纵情享乐的人犹如一茬茬的花,就算被风吹尽,第二天天气一热,还是会生出枝叶。
无歌摇摇头,“我更愿意理解为求救信号。”
离离立刻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无歌,“他向您求救?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如果他们虐待他,又该怎么办?”
“他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宁无歌说。
“可是,他是失去记忆的。”离离说,“我家乡的人都说,一个人没有了记忆,也就失去了根。”
“对于那样的人来说,记忆并不是一等一的大事。”宁无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是因为她感到凌风茗的气息接近了。很快地,他的身影便出现在拐角处,他的半张脸笼在一盏幽蓝的小灯里,灯焰一跳一跳,犹如冥火。
离离立刻会意,把话题带到了别处,“你这盏灯的颜色可真古怪。”
“还有绿色的。”凌风茗向她说,他转向宁无歌,皱眉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白?”
“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擦粉了。”无歌眼睛也不眨地说道,光线昏暗的溶洞中她的容色惨淡得惊人,是将要凋零般的美丽,“我想切割魂魄是场特别的仪式,我应当给予它一些特别的礼节,表示尊重。”
凌风茗很惊讶,但还是勉强表示了理解。他们走入了溶洞,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洞穴中央几乎是空的,一只摇摇欲坠的木头架子单脚立着,托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是黑色的,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的孔洞,看上去和外面花坛中的石头很相似。
“我没有看到尸体。”离离说,紧张地往四周望了一望,周围黑色的辽阔的空间让她觉得不安,好像洞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冲出来,择人而噬。
“我又不是掘墓的。”凌风茗说,“况且,此人是都城点名的要犯,尸体有专人看守,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他的尸体偷偷运出来藏到这里。”
“可我也没有看到鬼魂。”声音更戒备了。
“你没有学习巫术的灵气。”风茗摇摇头,真情实感地觉得遗憾,他试图用一种飘渺的语气让离离入戏,“这是魂魄之石,顾名思义,是人的魂魄凝结而成的一种石头。螺纹代表心情,孔洞代表遗憾。如果一个人容易激动,死后提炼出的魂魄之石会呈现出暗红色,如果一个人一生足有一半的时间处在没有道理的忧郁之中,他的魂魄之石会是灰色,如果他同时了无生趣,那么石头会变得偏向于白色。这是我在所有的颜色中最讨厌看到的一种颜色,因为这证明又有人死于绝望。”
“黑色代表什么”
“强烈的欲望。”
溶洞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凌风茗小心地抚摸着那块魂魄之石,好像那样就能完全参透魂魄的秘密,获得这种天地间最玄妙的力量。离离皱着眉头,好像正在评估他说的话到底是痴儿的妄语还是不掺水分的真话。在左使身边做事的时候,她见过太多煞有介事的骗子,所以即使对于凌风茗,她也不肯轻易地交付出信任。
在一刻漫长的权衡利弊之后,她终于又说话了,“你该如何处理这些石头?”
“石头的内核会告诉我们这个人一生的过往。”
“用刀?”
“不是用那种杀人的兵器。”凌风茗说,当说到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好像有点嫌弃,“它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这种特制的匕首能使魂魄之石不会受创。”
他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面拿出了刀,这是一把非常小的匕首,大约只有人的小拇指那么长,把手端好像是骨制的,闪烁着莹白而诡异的光亮。一枚端正的圆形楔洞被打在把手的末端,无缘无故地,离离觉得那好像是一只窥探世事的眼睛。当空气流过那个孔洞的时候,宁无歌和离离都听到了一阵含糊的低语声,起初只是像风一样,若有若无,但在后来,这声音慢慢变得明显了,好像一百个人站在身边,用或是低沉或是清亮的声音不断说话。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亦或者他们本身也没有在意话里的具体含义。
无歌的眉心略微跳了跳,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她的身边,离离的眼神已经有点迷蒙了,她仍能控制着自己不向那把诡异的小刀走去,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那些声音是什么?”无歌问道。
离离一惊而醒过来,她后退了两步,背上已经起了薄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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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见过最快清醒过来的人。”风茗说,很惊讶的样子。“伴随着刀而生的是亡者的灵魂,因为实在是太过寂寞,他们渴望陪伴,因而不断发出召唤用的低语。所有的活人都会被亡者发出的声音所蛊惑,无法抵抗地向他们走近——正如同人从一出生,就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