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一声一声,似乎是带着试探。
裴珣的藏青色袍衫被刚刚宋翎挣脱他的那一下弄皱了,皱巴巴的衣衫套在寻常男子身上只会让人显得黯淡无光。但搁裴珣身上,哪怕是松松地披着,也仍旧不减他身上那份书读得多了被早些时候便被浸润出的儒雅气。
屋子里就那么一豆灯火,明明灭灭,昏黄得很。
敲门的人进了堂屋却没半点脚步声?
宋翎眯了眯眼,示意裴珣去开门,自己则默默地找回了那把刚刚被他没收的匕首。
三,
二,
一。
开门的“吱呀”声在耳边响起,她抬起眼,径直将刀子甩了出去。那刀子破风旋转,像是长了眼似的,立马划破了门前四个人的喉咙。
四个杀手的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裴珣搭在门框上的手松了又紧,手背上起了青筋,嘴唇倏地一白。宋翎瞧他一副虚弱的样子,便知晓这首富家的公子哥这么多年怕是没瞧见过杀人,本已经做好了他要晕倒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后竟是镇定起来,有条不紊地往蹲下身子,将门口的尸体一具一具拖到院子里。
然后拿起铁锹,开始埋尸。
裴珣干了有两三个时辰,待到埋完已经是三更天了。宋翎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但秉着一颗担心又有杀手前来的心,她一直强忍着没睡,待到裴珣回来在铜盆里打水净手,她的心才放下来一些。
“怎么还不睡?”裴珣将溅了血的外袍脱了搁在架上,表面看似镇定,但一颗心颤得厉害。
宋翎揉揉眼睛,轻声道:“怕又有杀手来,你应付不来的。”
“这么负责任?”
“嗯哼。”
“宋翎,如若不是你父亲,在诏狱的那一晚,你会杀我么?”裴珣净完手,突然扭头认真地盯着她。
他语气平平,但眼底探究意味甚重,似是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若是没有我父亲,那一晚你不会在诏狱见到我。”
若非宋如岳看重裴珣,念及裴家这么些年的功勋,宋翎是不会管杨祯是不是要杖毙这个首辅家的大公子的。死了一个状元郎,大渊还会有下一个,这首辅的位置裴青儒不做,也有成千上万的出自寒门或是世家的有才者抢破头去做。
人啊。
活着是温热的。
死了,也不过就是一樽棺木罢了。
像裴珣这样出身高门,身世显贵的,若是在诏狱中受刑而死,确实有几分让人可惜。只是还不至于让那时候同他素昧平生的宋翎可惜到要去救他的地步。
尽管知道是这个答案,裴珣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虽不曾自负到觉得有了这几日的相处她便能对他留情,但这话回味起来终究还是有几分伤人。
“这么伤人的么,宋翎?”
裴珣立在灯下,低头自嘲了一声,青年人的眉眼俊秀,但下颌处又染着锋利。
他肖似他的父亲裴青儒,但又不全然。表面个温和平顺的文臣,但实则年纪轻轻,一身反骨。
“还有更伤人的,听不听?”
裴珣扯扯唇角:“哦?愿闻其详。”
“更难听的就是……”宋翎轻笑:“我若是高期,回朝后第一个整治的绝不是裴青儒,而是你。我若是他,一定想法设法把折辱你。我会用你平日里用的砚台将你的玩弄文墨的指骨碾碎,我会褫夺你兰台令的资格,直接把你发往掖庭,让你做个宦官。”
“父母爱子,你被折腾得越生不如死,眼尾越通红人越破碎,裴青儒就越心痛,报仇嘛,戳到人七寸才最痛快。”
宋翎那些恶趣味的心思昭然于面上。
真是个坦荡的恶人呐。
裴珣听了她这番荤话,倒也没有觉得难堪,只是摇摇头,往她身边走了两步:“腿不疼了?”他抬手轻轻地将手指置于她夹在小腿处的木板上,没往下敲,但抬眼瞧她的时候,威胁的意味明显。
宋翎一下子就没了原先张牙舞爪的气焰:“别,我有罪,我错了。”
“那是谁要被折腾的生不如死,眼尾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