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从内室出来时顺手拿了条绣着一株幽兰的手帕,那手帕是屠娘子新送她的,她不计前嫌地将帕子塞进裴珣的手里。
裴珣也不扭捏,捏住那帕子,用它拭去了唇边的血迹后,又对着宋如岳略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后生礼,然后恭敬道:
“世伯,坐。”
宋如岳羞惭地颔首,同宋获一起将身上湿透了的蓑衣褪了后,依言坐在了正堂前。
“你腿怎么回事?”
火炉被裴珣挪到正堂,宋如岳借着微弱的火光烤火,这才发现宋翎的腿上夹着木板。
“兽夹夹的。”
“兽夹……”宋如岳点点头,喃喃重复了一遍,怜子之心骤然涌上了心头。许是老了不中用了,他觉得自己的鼻尖已然有了湿意,他嘴唇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偏过脸去。
宋获见状贴心地给宋如岳奉上一杯茶:“父亲,暖暖身子。”
宋如岳抬手接茶,顺势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半边脸,待到情绪平复后,没再看宋翎,而是径直将目光投向裴珣:
“贤侄,眼下你大伯在沧州囤粮一事,你可知晓?”宋如岳原先没指望同宋翎窝在这山村间的青年人会真的是裴珣,但眼下见了他,便直接开门见山。
“沧州地势险峻,这些年又旱灾频出,往年大伯总为赈灾一事焦头烂额,眼下囤粮许是未雨绸缪。”裴珣捏紧手里的帕子,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
宋如岳也不同他绕弯子,扬手一指:“赈灾之事自然有当地的父母官管,你大伯囤粮是为了养兵。”
“裴珣,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三十载,我一向这么同他如此直白地说话。。”宋如岳难得没叫裴珣贤侄,而是开口直呼其名:“你年轻,我以待后生之心待你,但我从未以年长的身份压你,因为我知道,你这一身的光芒绝不是家世赐予的。所以,我当你是同僚。”
宋如岳直起身来,望着裴珣。
然后抚着胸口,颤声问出了这几日他一直想问的话:“裴家,难道真的要反么?”
宋如岳神色凝重。
与他当日在罪民营见裴珣的时候大不一样。
裴珣心里大概清楚,原先大伯招兵买马的动静怕是藏着的,但这几日在山中,怕是沧州又出了别的事,所以起兵才不得不放在了明面上。
“大伯的心思,我只能知个大概。”
“但世伯,裴家世代为朝廷谋,为天下百姓谋,不会谋反,只会自保。”
裴珣也直起身回望宋如岳,目光坦荡。
“我与你,与你父亲,都不能说是政敌。”宋如岳叹口气,如今政坛虽动荡,朝廷几方势力极限拉扯各怀心思,但宋如岳始终认为,他也好,裴青儒也好,哪怕是从前偶有争辩,但一颗心始终是为着天下黎民的,纵使走向殊途,最终也会同归。
“小侄知道。”
“我知道,你明白的。”宋如岳捏着胡须,思虑半响后缓声又问:“那裴家会如何自保?”
裴珣将手中的帕子松开,随手搁在案几上:“世伯可知衮王想动我大伯手中兵权一事?”
宋如岳点头:“此事略知一二,所以……”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裴将军想出兵衮王?”
“是,但也不是。”裴珣眼神清明,昏黄的灯火照在他的侧颜之上,他下颌线流畅,有着读书人特有的俊秀:“如若我是大伯,我想看看这个皇帝的本事。”
“你想看看,衮王要夺裴家的兵权,高期会不会放任他?”
裴珣没说话,默认了这个说法。
这个答案宋如岳并不意外,如今朝堂上的大臣,那一个不希望高期能够拿出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来呢?没有一个臣子希望自己所信奉的君主是怯懦无能不堪大用的。
裴家还在等,是因为他们对高期还存着一丝的侥幸和期待。
想到这里,宋如岳的心又安了一下,他扬手指了指宋翎:
“过来。”
“跪下。”
宋翎刚要走过去,听到要她跪之后,脚步立刻停住不肯走了。
“为何要我跪?”
“你因记恨我这个父亲,所以将我这世侄绑到山上,不该跪?”宋如岳扬声,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纸一把匕首来,指着宋获道:“拿刀子去割她的手指,让她画押认罪。”
宋翎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我的罪状,我凭什么要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