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晚人没有聚齐。
顾宛才结束隔离惹了这么大一摊子,还要在外头安家,惹得家里父母大发雷霆,要求她先回家复命,第一顿正式接风饭必须得在顾家吃。
于是,这场美其名曰为顾宛接风的聚餐成了剩下的人在别墅里吃外卖。
烧烤、披萨,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江让有点儿小洁癖,受不了一桌子菜摆得乱七八糟,干脆重新捣鼓了一遍饭厅,顺便收拾了客厅,沙发抱枕摆放得整整齐齐。
十分钟后,季成从门口超市搬回来一箱白酒,盯着整洁亮堂的客厅发呆,惊叹道:“靠,江让你这手速真牛。以后咱家的家务活你包了吧,我赚钱养家,你貌美如花。”
江让一声冷笑,拿眼角睨他。
“做梦,你少欺负江让。”
季梦真掏出把美工刀,往脖颈处比划比划,又抽出一小截利刃,指向那箱白酒,“哥,你怎么买那么多?”
季成顺势接过美工刀,划开纸箱胶带,“小郎酒,二两一瓶,一人三个不过分吧?”
六两。
如果江让不在,季梦真是敢喝的。
亲哥和发小都在现场,大不了喝得抱住马桶吐。喝尽兴了就行,她不怕丢人。
可是江让在场,她怕她喝多了把江让当成马桶。
更怕自己意识模糊、趁机发挥,问十年前那条短信,你为什么不回我?
“我们喝到微醺就打住,”乔明弛提议,“安亭会发酒疯。”
安亭作为人民教师,在外的确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工作压力大,几乎被压榨得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发小们放纵一回,一个抱枕砸到乔明弛后背上,“乔明弛,你发酒疯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
酒过三巡,事实证明,可能会发酒疯的只有季成一人。
这栋豪宅别墅客厅层高优越,往上挑空,顶部挂一盏风格现代的水晶灯。
为了氛围,他们没开水晶灯,只开了电视背景墙的一排射灯。
一道道暖橘色光线坠入饭厅。
酒柜旁摆放的蓝牙音响自动播放起一首口琴曲,《友谊地久天长》。
小音响隐隐发光,如砂金躺在河床。
在那张大理石圆桌上,摆满了空空如也的小郎酒瓶,酒瓶旁边是装满冰块的冰桶。
除却白酒以外,桌上还有一些果汁饮料,兑酒喝的。一喝酒,食物下得极快,烧烤和披萨差不多吃完了。
江让酒品很好。
喝得上头了,他就不再怎么说话,而是偏过头,眉目森然,侧脸轮廓冷淡又锋利。
季梦真不由得想起高原连绵的雪山。
可他喝酒了,身板不再像清醒时那样挺拔,斜斜地靠在一边,歪着头,多出了些慵懒的意味,像山顶迎来了化雪时分。
江让朝着音响的方向望去。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
季成眯起眼,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指在桌上轻打节拍,“这歌还挺应景的,小学我们大合唱过是吧?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了未来规划。”乔明弛仰头灌一口酒,“行了,玩儿的时候说工作多没意思。聊点感情吧,八卦八卦?在座各位都是单身,都快二十五六了,没点动静?”
话音一落,季梦真慢悠悠地,在冰桶里挑了颗冰块含进嘴里。
冰块入口化得快,她为了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舌尖在口腔内打转,一下一下往冰块上舔。
从江让的角度看过去,少女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略微有些无措地搭在大腿上,左边脸蛋鼓起小山包,像野原新之助。
他耳畔只剩口琴声,还有她嘴里的冰块叮当碰撞。
他们在座的人都没对象。
安亭从小渴望被爱,向来情史丰富,又长得漂亮,追她的男人女人且以七的倍数计算,可谈一个分一个,有如儿戏。
现在进入新阶段,身边男男女女太过规矩,工作又太忙,几乎没有时间谈恋爱,但她从没停下过对爱情的追求。
“我的理想型,是那种又高又帅又能打的,最好是特警、消防员,”安亭捻起一根细烟,指尖往桌面轻敲,“最重要的是能给我一个家。”
乔明弛嘴角向下,不情不愿地递来金属打火机,提醒她:“特警消防员给不了你家,别人是忙得回不了家。我看你还是找个公务员吧?有退休金,又稳定双休,还有年终奖,绝对没有男家长或者男同事再烦你。我都给你看过了,你们学校那些男老师还不如我们派出所的……”
“要你说?别趁机拉踩。”安亭斥他。
客厅门窗关得严实,室内无风,安亭不用再拢着一簇火苗去点烟。
她是平时上课会戴眼镜、扎马尾,等到一放学,眼镜取下来,马尾变成盘发,没发簪就插一根筷子。
“偶尔回一次家不好吗?天天在一起会腻的。”
季梦真突然发言,嘴里冰块没完全融化,她看打火机上窜出的微小火焰,看它跳跃在暗色中,思绪飘远,酒精上脑,说话有点儿不受控制:“我倒觉得……”
乔明弛已经喝蒙了,仰起头,手臂搭在安亭身后的椅背上,笑一声,“江让不就是么?”
他说完这句,还没觉得不对劲,迎上季成的眼神,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季成又把脑袋埋下去,拼命揉自己的太阳穴。
江让还是不吭声,眼神直直落到季梦真身上。
在这样全身心沉浸的环境之中,被带有温度的目光锁定,季梦真不可能没有感觉。
她微微一怔,没想那么多,随即转向江让,也睁大眼看他。
她只觉得江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怪。
他看我干什么?
江让只是收回目光,噙着唇角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飞快地拿起自己手机连蓝牙,“嘀——”声过后,他抬起眉梢,朝众人示意:“我切歌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客厅内的确无风,但却有了波澜。
几秒后,歌曲前奏播放出来。
他换的歌,季梦真听着耳熟,好像是《水星记》。
当局者不自知,旁观者却看得清。
安亭夹着烟抖烟灰,手腕翻转,指缝间划出流星的轨迹,试着找话题:“江让,你的理想型是……”
“江让啊,手特别小……”
季成好像没察觉到桌上气氛微妙,嗓音已沙哑,“昨天,我和他在车上比手的大小,我比他手大好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握得稳飞机方向盘的。前天,他趴在桌上望着我,闭眼给我看睫毛,睫毛好长。我给他看我眼白上有一颗痣,他生气了,说我翻他白眼。”
“比手大小是初中的事了,趴桌上是小学上补习班的时候,”江让叹一口气,“而且开飞机不用方向盘。”
“那靠什么?”
“靠运气。”江让说完,自己都笑了。
他眼神朦胧,越过桌上一瓶瓶反光的透明玻璃,光线折射,焦点再次回到季梦真脸上。
“所以这就是你不找女朋友的理由?”乔明弛反应迟钝,“怕自己出事?不要怕!飞行坠毁的概率不高,而且你有我们,真出了事老婆孩子我们替你照顾,哥们儿我还是靠得住。”
季成听不下去了,仗着腿长,从桌下伸条腿过去踹他,骂道:“你他妈不能说点儿好的啊?”
“和平年代,”安亭吐出烟圈,眼眸微阗,“警察牺牲不比飞机掉得多?”
“……”
乔明弛不得不承认,安亭永远是最会给他添堵的那个。
季梦真没接他们的话,拿起白桃汁往白酒分酒器里兑。
他们没喝小杯子,全拿的分酒器,一两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