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是在暗暗计算自己还剩多少供奉能使。阿福端着漆盘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巧玲珑的茶盏。
玄女很默契地接过,刚饮了两口就见底,她凤眼微眯,茶盏在手上转了两个圈,坐起身来,啧声:“阿福,我们习武之人,能不能不要如此小家子气,去把我的大茶缸拿来。”
阿福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竹垫,自己坐上去,小口啃糕,口齿不清地:“娘娘还是早些习惯吧。上上回朝会,您光是茶盏就捏碎了四个,吓得身边的花神全程战战兢兢,余下的女仙们无不胆战心惊,上回朝会愣是没一个愿意挨着您身边坐了。我算来算去,这回朝会,您又得一个人坐了。”
玄女沉默了一会,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了起来。
神魔大战后,创世神接连陨落,神界崩塌,化为万物,存于万物之中。后来三清、四御或羽化或隐世,总归是很难寻不到一丝踪迹。西王母、东王公、斗姆元君等人近万年来也鲜少出现。上古的老古董们,如今还活跃在众仙视野中的,还真就没剩几个了。
她目光又落在了供奉鼎上,恨恨:“那群老东西说什么清心寡欲、无欲无求,都是骗小神仙的。他们从无诞生,定天地规则,来去自由。哪像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受供奉鼎的约束,还叫那文昌骑在了头上。若不是我这一路走的实在艰苦,实在不愿意将三十万年心血付诸一炬,真想隐世等羽化拉到。”
阿福很同意这话,站在她身边,老气横秋的安慰她:“忍寻常神仙不能忍之事,正是娘娘的过人之处啊。如今四海太平,娘娘就好好歇一歇,不必太执着于供奉。供奉乃身外之物嘛。”
玄女道:“阿福,我很感动。原本想着让你恢复几天真身,不过见你如此深明大义,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阿福气的捏起了小拳头。
她指尖在空中一划,诛仙剑现身,剑身上光辉黯淡不少。她忽然问道:“上回我在魔界、妖界下了战帖,竟无一人应战?”
供奉嘛,顾名思义,就是被供养敬奉。人界可以供奉仙界,妖界魔界也可被供奉。在这一点上,玄女觉得仙界有些虚伪。譬如小妖精可以供奉妖王,魔物可以供奉魔君,但是,小神仙就不可以供奉高阶神仙,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曾经,她也是可以收到魔界和妖界的供奉的。
只是上古最后一战后,她奉西灵圣母元君之命,搬到仙界居住,号九天玄女圣母元君大天尊,为九天道法之祖,司掌除邪灭煞。
然后……她连魔界妖界的供奉都收不到了。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在魔界、妖界广发战帖,若有应战者,契约自成,输家要心甘情愿的献上全部供奉。
阿福摇一摇头,又点点头,斟酌着说:“有是有的,就是……”
玄女来了兴趣,“就是什么?”
阿福憋着笑:“东荒魔君的小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接下了您的战帖。”
“东荒魔君……”玄女努力的回想了一阵,脑中确实没有这号人物,“他的小儿子?”
阿福没忍住笑出声:“是,这位小魔主将好七万岁。但是近日学堂考核,他说……来日再战。”
玄女朝着阿福一挥手,诛仙剑便直冲阿福而来。阿福赶忙抱头鼠窜,诛仙剑猛的压在背上,“哎呦”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始作俑者十分悠闲地站起身,幻化出一把团扇,闲闲送风,“诛仙好像沾了浊气,本来使个法术清洁一下就好,但我又想使唤你。阿福,你抱着诛仙,找个地方净一净浊气吧。”
阿福努力地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瞥见玄女那阴森森的笑容,打了个冷颤。
他怀抱诛仙剑,挺腰岔腿,十分滑稽地往外走。玄女跟在他后面,天宫的路,阿福都比她熟。
她鲜少在天宫晃荡,主要是嫌麻烦。刚上天宫时曾逛过两三回,一群神仙远远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活阎罗般,不敢走,也不敢迎上来,行完礼后就垂头罚站,好没意思。
既然要净浊气,阿福想了想,当选墨池。
玄女站在墨池边上看阿福哼哧哼哧地用小手帕洗着剑身,心情舒畅多了。
这池名字里有墨,实际上池水澄净透亮;虽说是池子,确是无边无际,站定远眺,入眼烟雾缭绕,仙气腾腾,是个滋补调息的好地方。
她站在池边,亦觉得畅快许多,笑了笑:“阿福,你觉得这个池子可以洗澡吗?”
阿福后颈子莫名一凉,磕绊道:“不……不太好吧?”他手上搓剑的力度又加大了些,那可是他凭借着软团子的可爱模样,才从织女那得到的一张帕子,倒是便宜诛仙剑了。
诛仙剑也喜欢这个池子,剑身发出轻微的震动,他越想越生气,搓得水声哗啦哗啦,还很有节奏。
她又嫌日头太刺眼,叮嘱阿福好好洗,不许偷懒,自己则躲进不远处的斜月亭里乘凉。
后来玄女才晓得,墨池就靠着紫薇宫,是文昌帝君特意辟出来洗笔洗砚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