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郡是边关九镇之一,外临蜿蜒古道,正是胡商来往的必经之路。
南梁在此设立都护府,由沈家后人坐镇。
府衙内,边防官偷觑着布防图前的沈必昂,悄悄抹了把汗。
“回禀都护,酒泉郡外三处村庄皆被西狄袭击,我们到的时候,人去楼空,谷仓里一粒米都不剩。西狄行动迅速,定然是早有预谋,他们向西逃去,路上碰到行人车队,照样抢掠,郡主的车队四散,下官只找到了旁人的尸体,未曾得见郡主的下落。其中一个婢女穿着郡主的衣裳,应该是逃跑中刻意替换,以此引开追杀的。西狄人带着一群战俘,马蹄脚印众多,官兵依循痕迹追到古道上,再往前就要出塞,下官便让人都撤了回来。”
边防官说完这段话,长长的呼了口气,一颗心还吊在嗓子眼,生等着沈必昂的动作。
若是寻常西狄偷袭也就算了,边关摩擦多年,每逢冬季,总能碰上一两次,他早就习惯了。
可偏偏这回,连郡主都被牵扯进去。
更倒霉的,是他面前的这位主,他的顶头上司,刚巧就是郡主的未婚夫,圣上御赐的郡马爷。
在他的地盘,把郡主弄丢了,且极有可能是被西狄掳走,他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少怒火,想来丢了乌纱帽还是轻的。
沈必昂一只手背在身后,取了短镖钉在布防图的某处上,面容阴沉。
“还有呢?”
他稍一偏头,边防官肩膀打颤,试探道:“都护放心,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下官这就派人去找,不找到……”
“前方将士来报,卯时时分,北越军队由西向北,进入郡外古道,可有此事?”
沈必昂不悦地打断他,手指摆正短镖的位置。
边防官愣了愣,原以为会被问罪,突然转到正事,他心里犯嘀咕,仍接口道:“确有此事。下官听说前一阵子,西狄同北越属地的几个部落发生冲突,观此处北越行军,未曾有越过边界的举动,想必是征讨西狄,意外经过。”
沈必昂微微皱眉,沉声道:“发令下去,边防将士严阵以待,日夜巡逻,若有疑似之人靠近,格杀勿论。”
他将短镖拔下来,尖端与木板发出“叮”的一声,“北越未有举动,都护府却不得不防范在先。”
“是,下官知错。”
屋子里一时无声,边防官有些坐不住,试探开口:“那郡主的事?”
沈必昂眉尾微动,冷声道:“此事暂且瞒下,一切等北越军离开再议。”
边防官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再打探沈必昂。
依旧是那副无情无绪的神态,小公子不过弱冠,仪表堂堂,单论相貌,的确是个俊俏美郎君,又出身将门,怪不得能得圣上青眼,赐婚明华郡主。
可惜碰上沈大将军去世,守了三年孝,千里迢迢赶来完婚,竟不巧被西狄人抓去,出了这般事,沈必昂还一心惦记军情,可真不是一般人。
苦了明华郡主,落入西狄人之手,怕是凶多吉少啊。
·
顾云盼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了沈家哥哥。
不是在边关都护府,而是京城,从自家国公府出嫁。
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院子里一地清香,清早她就被嬷嬷拽起来,梳洗打扮,锦瑟一边哭一边替她梳头。
她笑锦瑟,说要把她掉下来的金豆子攒起来,等她出嫁就当成嫁妆。
锦瑟嗔道:“郡主,您又取笑我,不给你梳头了。”
手上动作却没停,给她簪了金丝珠钗,换好嫁衣,上面绣着团团牡丹,衣襟处凤凰盘旋,可见其精美。
阿娘温柔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抚过她的脸颊,欣慰得红了眼眶,强忍着不掉泪,叮嘱她:“嫁人后就不比在家的时候,谁都宠着你,能随心所欲,沈家满门忠烈,沈必昂总是要替陛下守边关的,你作为妻子,也得跟着去,边关苦寒,你可不准耍性子。”
说完,眼泪止不住了。
闹得她也舍不得,拉着阿娘的手不肯放,向来一本正经的父亲,难得没数落她,只拍了拍她的手,要她听话。
小舅舅差王内侍来添妆,说了一大段的喜气话,皆是圣上口谕。
那天将军府红通通的,到处贴满喜字,京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迎亲的队伍横穿朱雀大街,明华郡主出嫁,谁都想来凑热闹。她由沈家哥哥牵着,一步接一步,跨过将军府的门槛。
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沈家哥哥的手冷冷的,握着很舒服。
他们拜了天地,红绡帐下,沈家哥哥揭开了她的盖头,她羞得不敢看,直到喝完合卺酒,都还是懵懵的。
沈家哥哥抱着她,答应会一直保护她。
她羞赧地低下了头,等再抬眼,突然所有的红色都褪去,她又被扔到了古道上。
西狄人骑马奔袭,锦瑟拽着她躲在马车里。
她带的护卫根本不是西狄人对手,眼见逃不过,锦瑟翻出马车里备好的织锦褙子套在身上,只惨惨地嘱咐她一定要活着,人就冲了出去。
顾云盼一直跑,一直跑,闷头不管身后的砍杀声,断枝树叶划过她的脸颊,又酸又疼。
她跑得气喘吁吁,踩空了山坡,踉跄着滚下去,骨头全散架,疼得直不起身。
远处跑来一匹野狼,穷凶极恶地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血色重重,下一刻,直直朝她扑了上来。
顾云盼猛地惊醒。
动作太大,额头撞到了木桶,痛得想出声,喉咙却只发出“唔唔”的语调。
顾云盼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双手还被反绑着。
北越军将西狄特勤营地搜刮干净后,整装回程,解北淮只淡淡说了句“带上她”,顾云盼就连推带拉的被士兵塞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