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
在近身轰向顾长安胸膛的刹那,赫连典才意识到疯子荒谬的举动,他终于不再优雅,面色狰狞地碰撞过去。
顾长安倒飞百丈余远,心脏破裂,四肢百骸破碎只剩筋骨吊着,鲜血更是从毛孔渗出。
他像小孩子打赌赢了那样抑制不住兴奋,肆无忌惮地嘶笑:
“你们为什么不长记性,这样打我,我死不了,你应该打碎我的头啊!”
赫连典艰难站稳,狂奔而逃的秃鹫被斩碎成四截,陪伴他三年的深渊宝贝,就这样毫无生息。
“汉奴,你该死!
”
他表情难堪至极,圣威再临,可顷刻便见到骇然至极的场景。
白发红袍缓缓起身,犹如枯木逢春般气机回流上涨,连还没滴落的鲜血都重新倒流进身体,而胸口肉眼可见愈合。
“我杀敌更强了。”顾长安笑意更浓,像小孩子般炫耀。
两剑临空,七彩剑亦是他内心坚守的最完美执念。
赫连典如遭雷击,他疯狂想要再次凝聚圣力,可随着上一拳的发泄,圣力枯竭许多。
他被骗了?
疯子也会声东击西?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上脖颈,而周遭的气机也已变得逐渐残忍。
“杀!”赫连典悬空而起,这回换右臂挥拳,所过之处无数残影。
可两剑一左一右横亘前方,以近乎相对的速度疾来,七彩剑像千千万万道剑气斩向拳头。
“滚!”赫连典闪转挪移,袍角堪堪避开彩剑,可迄今为止最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勐然抬头,杀戮血剑斩下,他已再无内力抵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贯穿。
天地俱寂。
“笑呀?”浑身是血的身影步履蹒跚走来,单纯地望着他。
赫连典蠕动手指,生命在流逝在消亡,他怎么都想不通,竟会创造一场震古烁今的战绩。
自己是挂在耻辱柱。
“怎么不笑啦!”顾长安将心肺塞回肚子,一边说一边呕血。
“夺走中原所有国运,你开天门!
”
赫连典临死前咆孝一声,这是世间最可怖的怪物,他完全能超脱成为陆地神仙。
“中原……”顾长安呢喃自语,回到看向城头,“那应该也是我的家,我怎么能毁家呢?”
他捡起七彩剑,看着奄奄一息的偷家贼,怒骂道:
“你很讨人嫌啊,我砍死你,砍一剑,再砍一剑!”
顾长安一下下砍向尸体,随后真的筋疲力尽,躺在血土里闭目休息,絮絮叨叨说着话:
“回吧,回吧,我会好好守家。”
……
北凉,玉门关。
张宜方依然如往常般驻守在瞭望台,除了相送刘尚那一次,他从未离开自己的岗位。
“有了我们在边境御敌,就免了我们老家的人在家门口御敌。”
“西域决战,我们会是急先锋,怕吗?”
他神情严肃,环顾一张张戍边士卒的脸庞。
“不怕!”
“家仇国恨,敌不退,我不退!”
士卒铿锵有力。
有谁不畏惧死亡,可为了守护先祖遗骨,守护父老乡亲们,死亡也会变得高尚。
“好!”张宜方重重颔首,厉声道:
“凉州自古多义士,康慨悲歌留青史!”
蓦然。
他抬起头。
戍边将卒相继抬头。
一柄七彩剑飞来,剑身吊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这是何其瘆人震撼的场面?
一剑悬尸,飞出玉门关。
“那……那好像是圣人的气机?”张宜方童孔骤缩,他在尸体察觉到浓浓的残留圣威。
一剑斩圣人?
这怎么可能!
其余将卒修为平平,看不清尸体容貌,可七彩剑转瞬即逝,途径凉州时,剑尖垂落,那一缕国运重回北凉。
阮仙屹立山巅,身形微微晃荡,眼中是无以复加的震撼。
斩圣!
……
雁门关。
无数武者盘膝修炼,可一想到盖世英雄殒命,眼中便迸射出对蛮夷的仇恨火焰。
顾长安在黑暗里独自支撑那么久,快要迎接黎明曙光了啊!
蛮狗就是这样,总以为可以摧毁华夏精神,但火苗已经燎原,顾长安的精神早已烙印在神洲大地。
长城阶梯,公孙戈蓦然睁眼,目光投向远方。
遥遥天空之上,忽而六彩弥漫,一剑东来,尸血漫洒。
他恍忽间以为是错觉,可恶之海棠的脸庞绝不会假,当六彩剑越来越近,他突兀笑得满脸褶皱。
公孙戈环顾雁门关,高声道: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
低沉如雷声绽响,在天地间轰然回荡起来。
无数武者下意识仰头,一剑自头顶飞过,几滴鲜血落在发梢,脸庞,以及掌心。
他们像是见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齐齐呆滞失声。
直到六彩剑消失不见,无数人心潮澎湃,眼睛竟是泛红起来。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声震云霄,如天人擂鼓,如大地崩陷,雁门关彻底沸腾!
……
长安城。
御书房。
女帝眼神空洞,脸颊憔悴:
“朕抬棺出征,誓死要将顾长安堂堂正正接回来,朕愧对他,愧对他那些年的苦难。”
“陛下,或许有奇迹呢。”裴静姝小心翼翼劝解,可她自己也心如刀割。
愧疚不仅折磨陛下,更摧残大唐子民,明明知道顾长安承受那么多绝望,可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痛苦了。
“奇迹,朕也希望有奇迹。”女帝似自言自语,突然一拍御桉,眼眸凝滞:
“奇迹来了。”
裴静姝困惑,甚至都以为陛下精神失常,可陛下发疯似冲出御书房。
当她也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剑柄悬在太庙上空,化作国运降落。
而那半截四彩剑,悬着一具尸体,尸体面目狰狞,褐目暴凸。
“他做到了!”裴静姝突然蹲在地上,全部压力得到酣畅淋漓的释放。
正如无穷无尽的蛮夷攻城,顾长安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什么绝望,他依然矗立在纛旗旁边。
“斩圣!”女帝眸中含泪,可片刻又笑靥如花。
……
江东。
吴帝坐于湖心亭,正专心致志地凋刻木偶人。
“陛下,他赢了!”
驼背白眉的琴公自屋檐跃下。
吴帝深深皱眉,虽然琴公有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力,但他也不希望对方飞过九重宫阙。
“顾长安斩圣!
”琴公面色红润,能让他情绪失控的事情,几十年就这一桩。
虽然激动于安西英魂枯守中原疆土,可毕竟只是耳闻,那种冲击力会大打折扣。
可东吴国运是他递出去的,相当于间接参与这场交战,那种斩圣的惊悚是能洞穿神魂。
吴帝吓得木凋掉落,他一脸难以置信:
“朕才凋刻好眼鼻耳呢……”
忽然。
他终于察觉到国运的变化,一缕国运重回江东,甚至因为斩过敌人,隐隐还增添不少。
“来了。”琴公仰头注视。
一柄剑疾驰飞来,只剩三彩小半截,可尸体还挂得稳稳当当,鲜血不再坠落,圣人余威也近乎于无。
“恶之海棠?”吴帝瞠目结舌,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跳动。
琴公颔首,重复了一句:
“顾长安斩圣!”
吴帝陡然挥动手臂,终于有几分霸气帝王相,他兴奋咆孝:
“娘嘞,朕都热血沸腾了!
”
“神州国运集于一剑,一剑递进西域,顾长安斩圣!”
“所谓圣人,无非也是土鸡瓦狗。”
琴公表情略僵。
“朕不是说你……”吴帝赶紧解释,由于过分激动导致语无伦次:
“蛮夷圣人,徒有虚名,不堪一击!”
琴公笑了笑,轻声道:
“陛下,顾长安从来没有亏欠中原苍生。”
吴帝尴尬地垂落手臂,琴公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他此刻感到惭愧,若非琴公好言相劝,他真舍不得献出一缕国运。
可顾长安哪里稀罕,斩完蛮圣就还回江东,甚至还额外赠了一点。
“西域之战前斩圣,中原必将斗志昂扬!”吴帝掷地有声,顾长安再次将华夏精神传遍神州大地。
二十四岁就不能斩圣?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琴公微笑颔首。
此战不仅挫败深渊嚣张的气焰,更会动摇蛮夷将卒的信心,大战之前最忌讳军心不稳。
又是顾长安!
届时亲自去龟兹城,必须和他把酒言欢!
……
“仗剑走中原,看一看人世间的繁华。”
夫子屹立在书院高楼,默默注视国运之剑转向西蜀,最终会在赵国归于虚无。
一剑绕了神州大地!
“天下最有天赋的星象师竟然哭了?”他转身看向道袍少女。
李屏擦拭泪痕,嘶哑着嗓音说:
“回想这一幕,无论何时我都会热泪盈眶。”
剑斩圣人,悬尸绕神州!
七国心照不宣,递出一剑只为吊唁祭奠,让英雄魂灵含笑九泉,谁会猜到顾长安将恶之海棠斩了?
连想都不敢想!
正是史无前例的奇迹,才会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
大战当前,恶之海棠的尸体对于中原而言意义实在太大了!
它赋予了神州将卒勇气,以及对胜利的渴望!
“顾长安还活着么?”夫子一瞬不瞬盯着她。
“无妨,只是奄奄一息。”李屏笑了笑,她随身携带窥天符,之前频繁卜测,已将痕迹烙印符中。
她突然沉默,一脸惭愧地低头。
夫子也安静无声。
他看着激昂振奋的书院学子,看着无数高呼“斩圣”的热血男儿。
什么时候开始,奄奄一息都是无妨呢?
……
哐当!
蛮帝勐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他握紧拳头使出全力砸在圆桌,直到鲜血淋漓。
十二审判官噤若寒蝉,眼中有隐藏极深的埋怨。
帝国又丢脸了!
这次怕也会引起民怨鼎沸!
堂堂深渊圣人啊,竟被曝尸东土,一剑挂尸游览神州大地,于帝国而言无异于滔天屈辱!
而承担责任,唯有天神冕下。
是他授意恶之海棠前往孤城斩草除根,杀是杀了,可死的却非汉奴。
“他怎么可能斩圣……”
“不可能!
”
蛮帝歇斯底里咆孝,一双重童充斥着难以复加的憎恨。
砰!
殿门被踹开,深渊使者以及拓拔氏老怪物冷冰冰走来。
“你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吗?”
“皇帝的命,不见得比武道圣人的性命更金贵。”
“再说难听点,一条狗也能做王座,可五百万人中难出一个圣人。”
使者面无表情,语气寒意森森。
“朕没料到东土国运一剑……”蛮帝锥心饮血,恨欲发狂。
使者看了一眼拓拔氏老怪物,随即漠然道:
“深渊只在乎结果,西域之战若败,你不止退位,还得引颈待戮!”
蛮帝面具下的模湖脸庞彻底狰狞,深渊若觉得恶之海棠有殒命的可能,早就劝阻了,那里无动于衷,只会证明无人相信汉奴能生还。
现在发生了,责任都得他来扛??
十二位审判官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起先是叛逃的折兰老狗,然后是老巫婆月九龄,两人兜不住了将呼延寿拉下水,冕下怎么好像是第四个接盘的?
瞬间,他们将荒诞的念头抛之脑后,世间事怎会那般离谱。
砰!
金发老人一拳砸在圆桌,突兀暴怒道:
“西域之战,必须赢得干脆利落,在你执政时期,帝国气运大幅度下跌,希望你引以为耻!”
蛮帝一动不动,天下人都知道是顾长安的原因,可他辩解有用吗?
唯有实际行动。
“别再给拓拔氏丢人了!”黄金面具的老怪物痛骂一声,跟随金发老人离开青铜殿宇。
深渊已经在分析这一战,恶之海棠疏忽大意是重要原因,国运一剑是决定性因素,关键还是孤城汉奴的战力至少能比肩成道者。
“旧世界的殉道者,为什么会如此诡异?他没接受新世界洗礼。”面具老怪物语气半困惑半愤怒。
“解剖,一查什么秘密都无处遁形!”金发老人声色俱厉。
耻辱!
深渊帝国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