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就像以往每天那样。
今夜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依旧从西边落下,月亮依旧从东边升起。
江州就像寻常那样随着落日而沉入夜幕中,恍若一个步入梦乡的婴孩。
落日带走了它最后一抹余晖,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仿佛一席卷落的帷幕。
玄天将尽月未明,落霞轻掩日无光。
今夜的月色很好,在淡淡的流云的衬托下,显得是那样的温婉动人。
月色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轻柔的月光悄悄地洒在静谧的街道上,为地面盖上一层薄薄的银纱。这银纱极美,那如同繁星一般的光辉,就像九天之上的银河。如今,这银河落在了地上,却依旧不堕绚丽。
这或许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恬淡而温柔,宛若一个端庄静谧的处子。
但在这精美的画卷中,却有一处不协调处。
在深邃的夜幕下,云王府内依旧亮如白昼。灯笼和火把的光芒交错着投射出来,将恬美的月光撕破,揉碎,踩在脚下。
整个王府内充满令人压抑的火光,火光将守卫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投射在院墙上,透射在其余守卫的身上。幽影交错,狰狞而扭曲。
一如云王李彦紧锁的双眉。
虽然入夜多时,云王李彦依旧困扰地坐在书房内,坐在那张精美的楠木交椅上。
很显然,到现在为止,他依旧还没能想出破局的计策。
这个困局实在太过绝妙,几乎将他的所有弱点抓在手中,再同时将他的所有退路完全封死。
房梁上忽然传来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让卑职帮您将不便处理的事情做完吧。”
云王没有回答,两条眉毛依旧绞在一起,没有丝毫松动。
那声音顿了顿,道:“王爷早已查出王府内的叛徒,如今大敌当前,何不先将其除去?反而放任至此?”
云王长叹一声,道:“即便将他杀了又能如何?大敌当前先斩己方统领,岂不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若是军心不稳,斗志尽失乃至于临阵哗变,又当如何?”
那声音冷冷一哼,紧跟着,那灰袍人飞身而下,落在云王身前,道:“王爷若实在不肯去,便由卑职代为前往吧。”
云王抬起头,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轻叹一声,只是道:“如今形势难辨,小心为上。”
他没有说太多,因为他的心实在太乱。
灰袍人见云王终于默许,轻快地转过身,道:“那厮把守卫都聚集在这楼阁周围,卑职纵然不在,王爷应该也不会有事。”
云王对他的话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再次把头低下去,很快陷入沉思中。
李彦对自己这位贴身护卫很是放心,因为这么多年来这位护卫从未让自己失望过。以往自己遇见棘手的事情时,也常常交由他来处理。
厉风骤起,流云奔腾涌动,片刻竟忽然散去,一下子消失不见。月光继而大亮,月色也蓦然变得惨白。那白惨惨的冷光依旧铺在寂静的街道上,再不像飘逸柔美的银纱,而竟成了狰狞可怖的寿衣。
王府内人群涌动,护卫长胡越站在一处高台上调遣着己方的人马。
他已经接到了密报,今夜子时便是最后行动的时刻。所以,他或有意或无意地将原本主要集中在外墙附近的守卫慢慢调往云王所在的小楼周围,做出一副尽最大努力防备刺客的样子。
然而今夜将要到来的并不是刺客,他们的计划也并非暗杀。
暗杀是一种需要取巧的事情,一旦没能很好地把握时机,让对方有所戒备,那么暗杀也就失败了。暗杀虽然有机会解决极其强大而且棘手的目标,但却存在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正因如此,为了确保李彦气绝于此,则应该选择正面击破。
如今,万事已经具备,只待时机成熟。
子夜并不是最适合奇袭的时间,而今夜也没有一个最适合奇袭的天色。
但正因如此,今夜子时却忽然成为极其合适的时间点。
兵法之道,一虚一实。选择黎明前守卫最疲惫的时候出击或许不错,但在许多有经验的守卫已经清楚这一点之后,黎明前也就不再是守卫最疲惫的时候了。
他们最疲惫的时候常常变成了子时。
子时往往是月色最好的时候,明月当空总会给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是的,这些安全感当然是虚假的。因为人们通常在最具有安全感的同时也是最松懈的,而最松懈的时刻也就是最高明的敌人出现的时刻。
最后检查了一遍府内的布置,胡越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高台上缓步走下来,走向后园中。
主力部队都集中在以后园的小楼为中心的地方了,现在他需要做的只剩下静静地等待,等待大军一到,便改旗易帜。
胡越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的小楼。小楼的二层还点着灯,云王仍没有睡下。
他最近常常工作到很晚,也许是因为眼下的局面太过棘手了吧?不过很快就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了,因为死人是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感到烦恼的。
胡越蓦地感受到一阵不安,似乎有一道杀气从他后方传来。这附近已经没有守卫在,在他身后的又会是谁?
慌忙回头,胡越看见了一个全身罩在灰袍中的身影,不觉猛然一惊,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
那是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带兜帽的灰色长袍,宽大的灰色兜帽将他的面容完全罩住。他抬起一只戴着灰色手套的手,轻轻拉了拉帽檐,森然一笑,道:“胡大人在欣赏什么?”
胡越不记得自己曾在王府中见过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过独特,若是见过一次,他必定不会忘记。
胡越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你是谁?”
灰袍人寒声笑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森寒的杀气忽地爆发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凛冬的寒风。他不由自主地将右手放在佩剑上,想要拔剑而起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忽然失去了力气,只是自顾自地颤抖着。
灰袍人淡淡地看着他,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他心中的紧迫感却越发强烈起来。
胡越不禁退后半步,勉强稳住即将开始颤动的身形,又深吸一口气。
入口的气息寒冷如冰,竟让他不由自主地一颤。
如今刚是初秋,本不该有如此冰寒的感觉。
灰袍人朝着他踏出一步,又发出一声冷笑。
杀气忽然奔涌而出,仿佛化为实质。
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撞击声,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
眼前这人究竟是谁?怎么让他有如此恐惧的感觉?
灰袍人缓缓抬起右手,在他的右手中捏着一条干枯脆弱的树枝。
这实在是一根普通的树枝,不但沾满灰尘,而且还有几处干裂的豁口。
这难道是他的武器不成?
胡越勉强稳住心神,右手骤然用力,总算将佩剑抽出。他颤抖着抬起右手,试图指向这人,却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竟连佩剑也拿捏不住。
灰袍人冷冷一笑,笑声透过他的双耳直透内心,竟让他忽然喘不过气来,就好像内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纠紧。
灰袍人迟疑着举起手,似乎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么做。
终于,他将手中的枯树枝扬起点出,慢慢地袭向胡越的咽喉。
这灰袍人的都给你做看起来极其缓慢,似乎就连毫无战斗经验的初学者都能够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