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听,如清风拂面,神色骤然一松:“阿巽,你进来吧。”
绢窗之上,栅格之间,是许长歌丝毫不动的身影:“臣听闻二位公主俱在,想来臣不宜入室,请陛下容臣在此说话。”
“你这孩子。”皇帝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又命刘骑到门口叙述如此这般的事情脉络。
许长歌听罢,似静默了良久,只见那道颇为英轩的剪影,仰首长叹了一声。
“此乃陛下家事,外臣本不应多言,只是,”他又垂首,如怀忧思,“温熹四十三年,巫蛊案浩大,牵连无数,臣父也曾受此无妄之灾,以致臣幼失恃怙,辗转飘零,幸得陛下明察,才为臣父拨得清名。奈何,臣已欲孝无亲,永失天伦。如今陛下又遇此事——真是彼苍者天,造化弄人。”
他并未涕零哀声,只淡淡叙述,却颇令人恻然。
开篇将此事定义为家事,杜绝永清将事态扩大;又提当年朝野惨痛,让皇帝掂量三思;最后提醒皇帝和他也曾是巫蛊案的受害者,劝说皇帝该摆出吸取教训的平和姿态了。
许长歌这番绝词,永清嗤之以鼻。他后面哪里是在劝皇帝,分明是堵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发挥下去。
但他既已自剖伤口,现身说法,永清亦不好继续抓住不放,隔着一道门和他隔空论战。
……怪不得他不入殿。
皇帝拭去额上冷汗,终于有个不错的台阶可以下了。他道:“朕不是先帝,自然兼听处之,不会再让人含冤受屈。”他看向永清,“朕知道你觉得委屈,你先回兰林殿待着,朕自会命人调查水落石出。”
“哦,这般大费周章,”永清挑眉,“父皇便是想把女儿拘在宫里罢了,宫外又有何洪水猛兽呢?”她睨了一眼刘骑。
“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帝避开巫蛊的话头,只拿父仪压她,“朕看你该好好在宫里重学礼仪和女诫,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说白了,演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
此时身在燕阙地界,皇帝无赖,她也没法。
但想来,这燕阙城门漏如筛子,那这丹若宫的宫门估计也不大严谨。
“好。”
皇帝本欲再与她废几句口舌,却见那桀骜不驯的女儿,难得的答了一句好。
刘骑道:“既然如此,臣送公主回兰林殿。”
永清拂袖,蹙眉望向皇帝:“怎么,难道连这丹若宫,也不许女儿随意行走了么?”
“罢了,让她自己走。”皇帝生怕她又发狂。
永清一出宣室,举目是飞鸟渡金顶,宫观尽披霞,苍天浩茫无穷,而其下四方之地,更显得逼仄沉重。
她在朝京的时候,怎么就不曾觉得禁宫令人喘不过气呢?
正想着,倏然身侧传来隐有委屈的声音:“公主连声谢也不愿对臣言么?”
她转身,辙见许长歌站在门旁,如寻常燕居的王孙公子般一身紫衣,眉眼间也沾染上纨绔般的淡淡萧散懒倦,就连随身带的笏板也随意地半揣在袖中,露出一截。
有些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侧过头去,看向渐没西山的红日,式微的红光落不进她冰凉眼底:“怪哉。侍中替陛下解围,反要我道谢。”
永巷长街之中,一道夕阳在两侧高耸朱墙中斜切而过,沉于下者殷殷暗红,上接青瓦处橙黄灿烂。
许长歌与永清走在其中,身后两丈,不紧不慢跟着数名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