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俊随海公公行至凤岚亭外时,亭中梁帝与南平郡王相谈甚欢。 君怡公主阮思齐面色惨白坐在一侧,正十指微曲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曲子。 祁俊心中有事,自是无心欣赏。甚至行至亭中也未抬眸多看。直至身旁一道炽热的目光传来,才诧异寻着声源处望了去。 这一侧目,他倒认出了。这抚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日前他刚救下的太子阮毓的胞妹君怡公主。 阮思齐抬眸看他,笑意浅然。或因仲夏将至热意难当,一张小脸霎白霎红,隐在花荫煞是好看。 可自古君臣有别,祁俊却不敢多看,定神收回目光,便撩袍拜倒在梁帝跟前,“微臣参见陛下,陛下……” 本欲借机进言淮南一事,不想却被梁帝徒然打断。 “祁爱卿平生吧。” 祁俊一愣,逐也压下欲脱口而出的话谢恩起身,抬眸却见梁帝正含笑望向自己。 坐在梁帝对面的南平郡王也侧目看来,不似梁帝满面笑意,南平郡王看他的目光七分赞赏,三分似是愧疚,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愧疚?祁俊不解,不过也不疑有它,只道是自己会错了意,立即恭谦施礼道:“下官见过南平郡王。” “祁大人请起。” 南平郡王放下酒盏起身过来扶他,双手扶这也不是,扶那也觉不妥,所幸便收回负在了身后。 极不自然地说道:“你我同朝为官,不必如此多礼。” 南平郡王眉宇间虽是镇定,但祁俊分明听出他的话语间多了几分颤意。莫非他在惧怕自己?祁俊百思不得解。 不过不等祁俊多做深究,梁帝忽而大笑,也起身走了来。 拍着他的肩道:“无碍,祁爱卿与贤弟便快要是一家人了,这翁婿之间情同父子,此番大礼也是受得起的。” 祁俊闻言抿唇不语,南平郡王面露尴尬,却是轻咳一声退开了几步。 “哈哈哈。”梁帝见状,更是拍着祁俊的肩乐得开怀。 可祁俊这番神色算是默认么? 一旁故作淡定抚琴的阮思齐见他沉默不语,差点没忍住要站起来,半响又踟蹰坐了回去。 她三皇姐说女儿家要端庄娴雅方才惹人喜欢,可她六哥却道放浪形骸,方显风流。 如此各执一词,她一向很难做出决断。 不过梁帝正乐得开怀,哪里注意得到阮思齐这厢正天人交战,只顾转头吩咐海总管道:“阿海,速速让人去御书房把笔墨取来。难得祁状元与南平郡王如此投缘,朕又且能有不成人之美之理。” “是,陛下。” 难得梁帝如此龙颜大悦,海公公心下也是欢喜得紧,领了命便要离开。一旁的阮思齐一听,这还得了,终是不管不顾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 “嗯?”梁帝疑惑抬眸看她,“沅儿可是要回宫?阿海。” “……”阮思齐很识趣地立即闭了嘴。 阮思齐这是有口难言,看在祁俊眼里便是有些怪异了。 他凝眸看了她很久才收回了目光。 而后俯身对梁帝说道:“陛下恕罪,微臣身份低微,唯恐委屈了郡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为郡主另觅佳婿。” 此话说完,他又转身向南平郡王深深施礼。 “王爷在上,下官无意冒犯,只因一生形影相吊,实非郡主良配,望王爷海涵。” “这……”南平郡王看一眼梁帝,也强扭的瓜不甜,沉吟良久终是道了一句:“祁大人毋须多礼。” “谢王爷。” 祁俊再一拘礼,心下却难复平静。 赐婚一事虽是谣传已久,但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上次梁帝酒醉之后的一句戏言,未曾放到心上过。谁曾想梁帝这话非但不是酒后戏言,且真正放到心里。 能得当今天子御笔赐婚自是天恩浩荡,但他身心皆有牵绊,又怎能枉顾其他领了梁帝这心意。 祁俊自心底苦笑一声,已做好了准备接受梁帝的雷霆怒意。 不想不等到梁帝出声,亭外便有匆匆赶来的侍卫焦急打断道:“陛下,吏部那边刚传来消息,如嫣郡主出事了。” …… 此刻本该在宫内的如嫣郡主竟会在吏部出了事,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不过,最始料未及之人当属君怡公主阮思齐。 仅差一步,仅差一步她父皇便会输口准了祁俊拒婚了。 她分明看到了她父皇眼里已经涌起了犹豫的神色,谁想那劳什子如嫣郡主出事的消息一经传来,她父皇眼神骤然转冷,一句稍后再议便把祁俊一事打发了。 “哎!” 阮思齐神色戚戚敛起裙摆坐下。确认了祁俊对那如嫣郡主并无情谊且已打算拒婚,心下倒是欣喜的,不过拒婚未果,她又忽觉胸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嫣郡主与祁俊的婚姻始终是她的心腹大患,就怕她父皇哪一日心血来潮,又将它提了起来。 阮思齐这边正是心烦意乱,可对此毫无知觉的梁帝,此刻眸中冷意仍在继续蔓延。 “还不具实道来。” 梁帝冷冷出声,那来报的侍卫见状慌忙跪下说道:“陛下容禀,奴才也不知此事实情,只知今日太子殿下到牢中拷问三日前顾将军抓捕入狱的刺客,如嫣郡主突然闯入了牢中,还……” “还如何?”梁帝冷眼看他。 那侍卫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道:“亲……亲了殿下一口,所以太子就……就……就……” 侍卫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了。 但父子多年,梁帝自然是知晓自己这嫡子的脾性,霎时也明白定是因如嫣郡主冒犯,所以自家皇儿便迁怒于她了。 不禁拂袖冷呵道:“简直胡闹,身为太子竟这般度量,来日怎能信服于民。来人,立即到吏部把太子拿来。” “……”胡闹的是那如嫣郡主好么?那侍卫不禁替太子叫屈,但碍于梁帝的怒意并未敢再次出声。 “父皇。” 阮思齐把那侍卫眼里的神色尽收眼底,自是知晓其中还有误会。不禁敛起裙摆走到自家父皇身旁,故作幽怨道:“沅儿昏睡了这三日好生烦闷呢,所幸便让沅儿走走散散心,顺道替父皇去把太子皇兄唤来可好? 这番小事,又何须劳烦外人。” 难得见自家这嫡仙一般的皇兄遇此遭遇,阮思齐自然是喜乐见闻的,不过一码归一码,她也不想让他被误会了去。 阮思齐避重就轻,幽幽笑得散漫,心下盘算的却是如何替自家皇兄再次开脱。只不过,她却不知自己此番说词已被一旁的祁俊听到了心里。 不过,与阮思齐所想不同,祁俊心里更多的是把今日这事与三日前的刺客联系了起来。 今日太子到吏部查案,怎会这般巧合,这如嫣郡主竟会在出现在了牢中? 思及此处,祁俊凝眸,也向梁帝进言道:“陛下,微臣以为公主之言不无道理,此乃陛下家事,何须假手于人。” 最好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兴师动众难免打草惊蛇。 梁帝闻言并不出声,阮思齐却喜上眉梢,对着祁俊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这笑脸太过招摇太过明艳太过别有深意,祁俊徒然一愣,慌忙拽拳至唇边轻咳声,退到了一侧。 阮思齐心下一动,却也未曾忘记自己的目的,复又细声细气唤了一声道:“父皇,你就让沅儿走一趟嘛!” “胡闹。”梁帝拂袖,不禁板起脸训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想一旁默了半响的南平郡王也突然开口劝道:“陛下,臣相信太子清白。嫣儿自小顽逆,不敢劳烦公主屈尊,臣自当负荆请罪,亲自把那逆女拿来交与陛下发诺。” “贤弟……” 梁帝摇头,立即将他扶起,几番思量终是放平了语气,“来人,让人到吏部把太子与郡主一道请来。” “是,陛下。” 海公公领命离开,时过一刻,太子与如嫣郡主来了。 不过出人意料,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并非剑拔弩张,如嫣郡主也未像那侍卫所说的那般出了事,竟还是好生生扯着太子阮毓的袖摆来的。 边走着,又见她快步行至太子跟前,一面嬉笑一面不厌其烦地说着什么,太子阮毓始终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帝看一眼南平郡王,见他也是一愣。祁俊眉头一驺,并未多言,阮思齐细瞧之下却莫名觉得有些惊喜。 她真是未曾想到,乍一看去,这如嫣郡主跟她皇兄竟这般般配,难得还如此投缘。不如,她直接向她父皇谏言把这如嫣郡主弄到东宫里去? 太子侧妃,终归比状元夫人来得荣耀不是。 阮思齐莞尔,心中不觉蠢蠢欲动,可不等她多想,一旁便突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公主,小心。” 阮思齐一愣,未来得及看清拽她的人,便见一道影子向着她扑了来。 虽是被人拽了一把,但不想扑来之人又半途转了方向,她仍是被严严实实扑倒在了地上。 “公主(沅儿)!” “唔——” 阮思齐倒吸一口冷气,才看清这影子不是别个,正是方才还在嘻嘻笑着围绕在她太子皇兄身旁的如嫣郡主。 亏得方才她夸她与自家皇兄般配呢,谁想竟是这般毛毛躁躁的野丫头。阮思齐心生不悦,伸手便推她。 谁料如嫣郡主一直压在她身上并不起身,反倒双手并用把她缠得更甚。一双眼鼓溜溜直转,而后,猝不及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阿母。” “……!?” “……” 周遭的空气瞬间便凝了住,不过仍有不怕死的宮人的忍不住窃窃私语。 “阿母……不是娘亲的意思么?” “闭嘴,脑袋不想要了?” “……”阮思齐眨了眨眼,不觉脑袋里一片空白。 莫不是……她太子皇兄果真迁怒于她,把这郡主给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