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奕(白):
人人都说我把媳妇磨!哪个不把媳妇做?
十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呀!!!
老身今年五十春,顿顿漆肉不断荤,不断荤是不断荤,没有媳妇的份嘞!
我窦氏,媳妇名字叫杨四伢。
这伢子做事倒是还可以,可我就是看她不惯,一天不打她,一天不骂她,我这心里就不好受哟!
她呀,只要我儿子一家来,哎呦,你看看她啊,就像个影子拖在我儿子身后面,拉都拉不开!哪里还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梅奕这句道白尚未落地,散乱无章,或坐或站的观众们当即发出整齐而错落有致的笑声,还夹杂着个别掌声。
在坐的,既有给人当媳妇的,在站的,又有给人当婆婆的,出自梅奕所扮窦氏口中的,这条左右婆媳关系的关键根由,或多说少,都说到曾经或现在的大姑娘,小媳妇心里去了。
有人慧心一笑,原来我看我儿媳不顺眼,是因为这个!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我婆婆老是不待见我,是因为她认为儿子被我抢走了,看来以后得注意点,背着点婆婆了!
梅奕说罢,登登凳跳上椅子,盘腿半坐,大声嗷起来:
四伢——四伢哎————
单雨婷:哎,来着!
只见单雨婷围着小巧的碎花围裙,吓得急忙应道,腾腾腾一路小跑,跑完圆场,诉道:
(唱)
听婆婆一声叫心中害怕,她是个有名的母呀母夜叉耶!
不是打来就是骂来耶,心又狠来手又辣嘞——哎
媳妇总要见呐婆婆的面嘞!
走啊,走耶,她就是阎罗啊阎罗也要把她见嘞————
来在堂前把礼见。
婆母娘哎要茶水,儿媳儿媳去拿来——
(白)
杨四伢:见过婆婆!
恶婆婆:过年啊?
杨四伢:不是。
恶婆婆:过节啊?
杨四伢:也不是!
恶婆婆:不过年,不过节,为么子给我上拜,我看你是存心要拜死我!
杨四伢: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嘛!
恶婆婆:哎呀,胆子不小,还敢顶嘴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你也永远不可能在一个故意找你茬的人跟前不犯错不受罪!
恶婆婆窦氏故意没事找事,要挑杨四伢的错。
一会儿说她顶嘴,掐她一回;
一会儿又让她去洗衣服,河沟有浮萍,小塘水太浅,又掐一回。
到了大河边,洗得轻了嫌不下灰,洗得重了说把衣服稀烂了。
抡起棒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抡圆了又打了一顿。
打得杨四伢连连求饶,这才罢了。
二人回家,路过烈日照耀下的砂子岗。
砂子岗上没有沙滩上的沙子。
遍地都是晒得滚烫的,有棱有角的,鹅卵石大小的碎裂石块。
恶婆婆追赶着杨四伢,杨四伢忍不住打了个比方:
(唱)
离开河边转回家啊转回家,她好似毒蛇追蛤蟆哟!
砂子岗上好难爬哟——
行着行着,观众期待的“正向反馈”来了——恶人必须倒霉。
窦氏紧跟着杨四伢。
单雨婷挎着洗衣篮在前。
梅奕仍旧全程用脚后跟行路。
一颤一颤,进一步退半步。
正常人过砂子岗都得小心翼翼,裹就的小脚更是难行。
只听窟通一声,再是咔咔两声。
梅奕顿时跌了个人仰马翻,她赶紧捂着嘴,气急败坏地嚷道:
(唱)
哎哟哟,跌坏我呀,跌坏我啊我的两颗大呀大门牙——哎哟——哎哟我的妈妈哎!
单雨婷背着梅奕,偷偷笑了一回,忙转身回来搀扶。
哪知窦氏却怪杨四伢走得太快,害她跌碎了两颗大门牙。
一磨未完,又生出一条毒计,来折磨媳妇。
洗完的衣服得晒,恶婆婆眼内生火,腹中发狠,偏让杨四伢当人肉晾衣架——
亲自顶着湿衣服。
跪在砂子岗上。
衣服晒不干,不许回家。
在观众眼中,梅奕歪着嘴角,恶狠狠压着单雨婷跪下。
滚烫的、有棱有角的碎石子跪上去是什么滋味,是个人都能想到。
楚楚可怜的杨四伢不想跪,却又不敢不跪。
跪下去的那一瞬间,单雨婷通过戏曲程式化的演绎方式,将疼痛感以及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哭的受气受伤小媳妇,演绎得淋漓尽致,纤毫毕现。
苏越越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对单雨婷十分熟悉,准确说是对单雨婷的舞台形象十分熟识。
单雨婷的小生扮相,不论是何文秀还是梁玉书,都儒雅风流,彬彬温润。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团足以忍受千人揉万人揣的面——
肉乎乎的,还挺劲乎。
苏越越时常沉溺其中。
不知怎的,苏越越竟然开始欣赏,单雨婷塑造的这个新的舞台形象——杨四伢。
她片刻思索后,方如梦初醒!
与其说,她欣赏的是戏曲演员本身,不如说她真正在意的是舞台上那些由单雨婷扮演的角色形象。
与苏越越内心强烈的震动相映衬的是,单雨婷独自跪在砂子岗上,无助地哀叹道:
(唱)
心中只把婆婆恨,百般磨我为何情?
三餐茶饭不得饱不得饱耶,遍身打得尽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