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子岗上跪得我两腿生疼——但不知娘家可知情?
盼望着、盼望着,单雨婷盼望着娘家能来人拯救她。
严筱雁一身小生扮相,在打谷场观众的骚然声中登场,她开始唱着并不怎么熟悉的腔调:
(唱)
我家住在杨家湾喽嗬嘿
弟兄排行是呀是老三嘞
听说四妹受苦情,我到她家看一看!
杨三伢来了,打谷场上的骚然这才收敛了一些。
只见严筱雁提起襟边,绕着打谷场跑了两个来回的大圆场。
转眼来至砂子岗上,开始擦汗。
(唱)
急急忙忙走上砂子岗喽嗬嘿
见一个女子头顶衣衫,为呀为哪般喽——为呀为哪般呐————
杨三伢一见是自家四妹,顿时神色突变,问起缘由。
单雨婷一声“三锅锅,婆婆磨我!”,说得严筱雁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接着,杨三伢为了抓现行,让四妹妹躲起来,由他顶着衣服跪着。
窦氏果然找来,大概是饿了,又要拧打杨四伢,杨三伢乘机那篾锥子锥了她好几下。
锥得台上梅奕嗷嗷叫,看得台边观众叫好声不绝。
连苏越越都忍不住心中畅快,胸中一阵郁闷之气,也稍稍排解掉一些。
这所谓的郁闷之气,既有对单雨婷“受磨”的同情和共情,也有现实中东王村以及附近几个村的,近千亩的下地西瓜卖不出去的烦恼。
眼看梅雨季节眨眼就到,近千亩的西瓜眼看着就要烂在地里。
原本答应统购包销的那家公司突然资金出了问题,被强制吊销执照,公司资产被查封拍卖,村里和它签的包销合同,早就成了厕所里的废纸。
西瓜不仅是村民的财产,因为它生长在地里,而土地是庄稼人的根和寄托,地里的西瓜更是村民们自我实现的劳动成果!
幸幸苦苦大半年,从落籽到发芽,从整田开垄到除草卫秧,每一个西瓜里的西瓜籽都是庄稼人的一滴汗!
苏越越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老村长不会让她回村的。
近千亩的西瓜必须在二十天内卖出。
她回到东王村,已经过了五天,时间只剩半个月了。
苏越越挠破了头。
通过网上的销售渠道不仅走的量可以忽略不计,更是被压惨了价,反倒白白便宜了物流、平台以及中间商。
村民不仅赚不到钱,反而买掉一个西瓜,还要折本贴钱。
苏越越愁、老村长愁、苏老村长的儿子小苏也愁,东王村的村民们更愁,槐姻准备的一出黄梅小戏,确实起到了让他们暂时逃避片刻的作用。
四个角色,梅奕扮恶婆婆窦氏,单雨婷扮苦媳妇杨四伢,严筱雁扮杨四伢的哥哥杨三伢。
剩下一个帮杨三伢出谋划策,整治恶婆婆的夏三伯伯,由曲亦良自己来。
此刻,还没到曲亦良正式出场的时候。
在正式登场之前,曲亦良还要帮忙搭腔,装扮窦氏的邻居——甲和乙。
又狠又刁的窦氏百般狡辩,杨四伢在杨三伢面前,百感交集,历历控诉往昔种种。
他见时间差不多,便躲避着观众视线,偷偷绕到前面,等着窦氏找人作主时搭腔。
只听单雨婷携着千回万转的愁肠,发着五内俱焚的悲声、呐喊:
(唱)
未曾开言泪满襟——泪满襟——
——见锅锅如同见了我的亲娘
妹妹我九岁就当了童养媳—
—从此苦媳妇苦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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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锅锅哎——
就这样每天还要打几顿
拧得我胳膊青又青,打得我遍体是伤痕
哭也不敢哭,哼也不敢哼
今天又逼我到——到呀大河里去洗衣襟
又听伴奏的清板至此一滞,随即开始匀加速。
浓烈的情感自单雨婷的绣口中,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洗得重了又嫌重
洗得轻了又说轻
晾上竹竿怕灰尘
晾在屋内又怕阴—
—逼我来到砂子岗
叫我下跪石坑——衣服头顶着—
—石头似尖刀啊,太阳似火烧
这几句词:
一句较之一句快!
一字较之一字短!
一词较之一词促!
把个越思越苦,越想越悲的情感,渲染得恰到好处。
一霎时,打谷场上鸦雀无声。
只剩下澄澈的清板声叩问每个人的心灵,以及单雨婷那闻之欲哭,听之欲恸的凄切悲音。
梅奕和严筱雁此刻都在台上,虽然只是背景,但还是都入着戏。
她们的一言一行全程紧随着单雨婷的一腔一调——窦氏的刁滑狡辩,倒打一耙,杨三伢的兄妹情深,又悔又恨,不敢离魂须臾片刻。
唯有曲亦良颇为自得。
这段节奏渐速的清板,本是《女驸马》中,洞房一折,冯素珍露真后,套路公主求生一段的伴奏,颇有些生死一线的感觉!
最能渲染急促而紧张的气氛,以及诉说角色内心的激烈情感。
这次预演的效果,令曲亦良十分满意。
他不能不承认,单雨婷本工的小生功底,虽是越剧的,仍令这段清板增色不少,表情达意更加炙热而浓烈。
(唱)
哎呀、哎呀、烧得我——
你要是再迟一步,怕再见不到妹妹的人了哎------
单雨婷唱罢,不待严筱雁接腔。
打谷场上,陡生异变,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