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看了看,找可以藏箱子的地方,可我这单间很小,陈设也非常简单,实在没什么地方能安全地藏下这个箱子。他抱着木箱用手到处敲着,希望找到一处空心的地方,可那时的建筑都很实在,哪里找得到?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我的床上,蹲下去敲了敲床体,发出咚咚的声音,他忙拽下被褥,又将厚重的床垫搬了下来,和我一起抬起实木床板,里面果然是空的。
他郑重其事地把价值一座大院的木箱塞了进去,盖上床板,重新铺上床垫被褥。
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放心,敲了敲床问道:“这里能行么?打扫卫生的人会不会发现?”我知他是怀疑我,便冷着脸说要绝对安全就存钱庄或银行。他忙解释说这东西绝不能公开,还是放我这保密些,我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孙奎见我有些不开心,大脑袋凑了过来:“兄弟,这钱啊就像一座山,压得我好几天睡不安稳,就怕再遇到海贼。今儿个我是真高兴,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一顿,不找别人,一定给哥哥面子!”他走这半个月我一直闷在旅馆里,也想开心一下,便点头应允。
他似乎真的很高兴,回房换了一套簇新的黑绸长衫,脚踏千层底,秃头刮得锃亮,居然还戴了一副溜圆的墨镜,拄着一根文明棍儿,看起来不伦不类,哪有一点军官的样子?不过我只是他雇的跟班或保镖,无权也没兴趣要求他如何穿戴。
我俩坐黄包车直接来到了满汉楼,这满汉楼在公共租界区算最贵的饭店了,比附近的东瀛料理,法国餐厅都要贵许多。老板姓黄,旗人,靠着点祖产在租界开了这家酒楼。据他自己说,饭店的主厨是他从宫中御膳房请来的大师傅,手艺在全国都是顶尖的,这里能吃到最正宗的宫廷菜。无论是海虹海参,一品官燕这样的大菜还是豌豆黄,萨其马这种小吃,都做得极地道。唯一缺点就是太贵了,一年多来孙奎也只来过两次而已。
伙计极有眼力价,见孙奎这副要死的样子就知道遇到财主了,猫着腰把我俩带到了二楼雅间。孙奎没令他失望,一口气点了黄焖羊肉,樱桃肉烩山药,鸭条溜海参等七八道正菜,又要了两瓶陈年好酒。我忙说过了,两三道菜就好,他说没事,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开心,一定喝好,用现代话讲就是他飘了,不差钱。
不过我马上就懂了,他如此大方是为了讨好我,感化我,让他那箱金条安全些。
今晚没什么客人,只一会儿功夫菜就上齐了。他起身殷勤地为我斟酒,自己也倒满,举杯道:“兄弟,我知你天大本事,这一年来委屈你了,哥哥先干为敬,算是给你赔不是!”说完一仰头把酒喝了。
我说了句孙哥客气,也把酒干了。这酒的确好,下肚后胃里暖烘烘的甚是舒服,孙奎不尽兴又连敬两杯,我则回敬三杯,很快一瓶就见了底。
酒过三巡后,孙奎好色的毛病又犯了,胖手搭在我肩头斜着眼说:“兄弟,咱俩干喝也无趣,平日都是我玩你看着,今儿哥哥为你选一个,万勿推辞。”然后把伙计叫了进来,问道:“有几伙儿唱曲儿的?”
伙计回答说有两伙,一伙是唱昆曲的,有四五个人,现在有活儿还没下来;另一伙唱小曲,只有俩人,现在闲着。说完猥琐地趴在孙奎耳边悄声道:“那女宁可难得,您就是不听也得见见!”说罢嘿嘿地笑着,眼睛挤成一条缝。
孙奎是色中饿鬼,一听有漂亮的,忙让伙计把他们叫进来,伙计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孙奎脸色一沉嘟囔道:“我他妈还以为是俩小妞,这不扫兴么!”女人走上前深施一礼,怯怯地站在我俩面前。男子生得细眉细目一脸奸相,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调弄着琵琶。女人微一抬头,我马上呆住了。
她是天雨。虽说我只见过一次,且一别已七年有余,但她的一颦一笑,每个细节都早变成种子,种在我的心田,慢慢开出花儿来。
她自然也看到了我,却只习惯性的一笑,又低下头去。不用说,她早把我忘了。
和那些胭脂俗粉不同,天雨的美是天灵汇聚,地秀生成,很难用言语去表达。孙奎见惯了女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口水早流了下来,连声说好,拍了拍手,让天雨开嗓。
琴师虽然形容猥琐,但琵琶弹得还好,声音悠扬绵长,清脆悦耳。天雨随着乐声浅浅唱道:
月当空,寂寞寒宫。
不知尘烟中,几许繁华梦。
惊天容,谁是英雄。
烛映人朦胧,醉,起舞弄青绫。
一夜秋风过,花落满地红。
本是凌霄云外客,何事下九重?
千年一叹,无语对苍穹。
情深万种,形单影与共。
绝世倾城,无处觅芳踪。
气贯长虹,究竟皆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