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临海城市,剑道馆里,两位全副武装的剑客凝神屏息,注视着彼此。
稍矮的剑客将两脚脚尖分开,约一拳之隔。平行站立,右脚踏出,使脚根与左脚尖平行成线,左脚脚根自然上提,右脚根轻轻着地,身体之重心略向前倾,落于两足之中心处,两膝自然伸直。
他拿的是一把竹剑,左手掌紧紧握住剑柄,掌心下部按住柄背,如握雨伞,将小指与无名指收紧,其他手指不松不紧按住。右手以不碰剑锷为度,同左手要领,用力握持剑柄,而左右两手虎口与刀背成一直线,两手掌轻收,形如拧动毛巾,两肘自然伸曲。
剑尖对住对方咽喉,双眼注视对方眼睛同时观察全体。颈部伸直,放松肩部力量,略挺腰部使身体安定,并作轻微的深呼吸。
他微微弓背,宽松的剑道服下隐约能看到脊背上耸的痕迹,像是猛虎在捕猎前夕绷紧肌肉,准备发力。
明明即将决出生死,出剑时,声势将豪烈如空中一千条龙同时怒吼,却依旧云淡风轻,像是猛虎在细嗅蔷薇。
在他对面,穿戴着竹篾胴甲的对手摆出同样的“平青眼”姿势,剑道馆里突然起风,剧烈的气流冲刷着他的面罩,发出的声音接近于猛鬼恸哭,好似回到了千年前那个百鬼夜行的年代,阴阳师奔袭千里,把作恶多端的猛鬼封印在神社中,再请大德高僧为其诵经,以化解它的戾气。
神秘的对手还是没有动,戴着编入铁丝的布手套的双手稳稳地握住长刀,分明是须臾便刀光剑影、血流满地的场景,旁人从他身上却感受到莫名的禅意,好似他手中的不是凶恶的长刀,而是慈悲的佛器。
稍矮的剑客呼吸突然顿住,他隐藏在剑道服下的脊梁龙一般舒缓地扭动,背阔肌、斜方肌跳动如水波,如果把他构想成一台发力科学的引擎,那么这台引擎此刻就正在开足马力,汽缸滚烫得像钢水,出气孔发出不堪重负,断断续续的低吼。
他出剑了!若是说他方才凝神静气、渊渟岳峙时有其徐如林、难知如阴、不动如山的宗师气度,那么这如风雷如迅电的一剑刺出,则深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动如雷霆的无前真意,眼前是山就凿碎山,眼前是水就断开水,无论是谁挡在面前,都会被一刀两断!
短短一式平青眼,居然暗合兵法,剑客虽然年轻,却已经有历史上大剑豪的风范。
竹剑剑尖已经快触及剑客对手的眼睛了,虽然竹剑并不会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但看这一突刺势大力沉,被戳中后,很有可能会产生类似晕眩的效果。
啪!这是碰撞的声音,他的对手挡下来了!围观者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先前的无声对峙,让他们心口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真正交战后,那块石头反而被搬开了。
无它,盖因剑客的对手居然格挡住了如此快的平青眼,且应对的方式太过决绝险恶。他是用面罩去接的,如果将双方的武器换成真剑,这将是两败俱伤与敌偕亡的结局。
应对平青眼的通常办法,是稍微退后数步,用未开锋,较为坚硬的剑身中后段“砸开”对手的剑。这种应对方式让谁来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平青眼与其应对方式,都是剑道中最基础的招式,但唯其基础,故而完美。
历史上一代又一代宗师在学剑时学的第一招都是平青眼,这一招也被锤炼得臻至完美,你很难用小花招去破解,只能正心诚意,老老实实地按照老师教导的“笨办法”应对:那就是尽可能快地格挡,你比别人慢,那脖子就会被刺穿。
可剑客的对手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它在剑客出剑的瞬间,足尖用力,整个人飞蛾扑火般决绝地冲向剑客怀里,任凭自己的面罩撞上竹剑。竹剑在一瞬间就破碎成丝,巨大冲击下带来的痛苦没有让他迟疑片刻,他没有刺出那般漂亮的平青眼,而是像混混打架一样,把竹剑攮向剑客的肚子。
在剑客的竹剑破碎后片刻,他的剑也碎掉了。
剑道馆里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个男孩怯怯开口,“教练,这场结业表演对决,算是谁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膀大腰圆,与其说是剑道教练,更像是相扑选手的教练匆匆向众人宣布,“本场结业比试的赢家是连司!”
旁观的学员们四散离开,有的和朋友三三两两地逗留,回想自己在剑道馆里的学习生活,有的跑得飞快,看样子是准备快点回家吃饭,还有个最绝的哥们当即半跪下,向另一个腰细腿长的女孩告白,他的朋友在一旁尖叫起哄。
群魔乱舞。
老师拍了拍连司对手的肩膀,“楚子航,你待会儿来我办公室一下。”
连司此刻已经已经取下了头罩,出乎意料地,头罩下是个清秀阳光的男孩儿,他冲着对手挥动手,笑起来使人联想到沙滩、冻椰子汁和热带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