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狱中有六个人。楚留香、胡铁花、姬冉、张三、英万里、高亚男。可声音却不是他们六个人发出的。
声音仿佛很遥远,但每个字听来都很清楚。六个人全都怔住。谁也不知道这声音是哪里来的。石狱中骤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几乎连呼吸也都已停止。
过了很久,那声音才又响起:“我并不急着杀你们,现在你们已什么都瞧不见,我立刻就要你们连听都听不见,然后再慢慢的要你们的命!”
这人还不知道这里已有了火光,显然并不在这屋子里。
他在哪里?
楚留香突然纵身一掠,滑上了石壁。
他立刻发觉屋角上竟藏着根铜管。管口很大,宛如喇叭,然后才渐渐收束,直埋人石壁深处。
声音就是从这铜管里发出来的。说话的人在铜管另一端,显然也可以从铜管中听到这里的动静,他们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他是否已听出了什么?
楚留香对着铜管,一字字地道:“阁下就是蝙蝠公子?”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声音听来也不很大。
但他每说一个字,铜管都被震得嗡嗡发响。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久闻楚香帅轻功妙绝江湖,不想内力也如此深厚,若能与我为友,何愁不能雄霸天下。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语声忽然停顿,仿佛在叹息。但突然间,这叹息声就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尖锐。
骤然听来像是一种声音,但仔细听来,却又像无数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快,又像是千万柄刀剑互相在摩擦。铜管也被震得起了回应。
整个山窟都似乎震动了起来。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声音。
楚留香想用手去堵住铜管,但一触铜管,整条手臂就都被震麻了,他的人也像是一片风中秋叶般跌了下去。胡铁花只觉得仿佛有千百根针在刺着他的耳朵,又从耳朵钻入他的心,他的人也似将被撕裂。他的手也被震得发抖,火折子已跌在地上。
他什么都再也看不到,什么都再也不能想。他全部力量都已被这种声音所摧毁,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两只手紧紧塞住耳朵。但声音还是透过了他的手,往他耳里钻,往他心里钻。
他精神都已几乎完全崩溃,几乎要发疯,只要能停止这种声音,他不惜牺牲任何代价都情愿。要他死,他都情愿。但声音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谁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黑暗,死寂。
胡铁花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但那种可怕的声音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他全身都已被汗水湿透,整个人都已虚脱,躺在地上喘息着,就像是刚到地狱里去和恶鬼们搏斗了一场,就像是场噩梦。过了很久,他耳朵还是听不到别的声音。
但他总算已能站了起来。
胡铁花纵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铁打的。
只要他还剩下一口气,他就能站得起来。
但别的人呢?
别人是否也能熬过这场噩梦?
胡铁花摸索着,去找火折子。火折子也不知跌到哪里去了,在如此黑暗中,哪能找得到?
这时他还没有听到楚留香找鼻烟壶的故事,所以也想不到要用“鼻子”去找——火折子也有味道的。硫磺硝石的味道。他正在想法子,火光忽然亮了。
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火折子,赫然竟是姬冉。
胡忒好怔住,呆呆的瞧着他,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姬冉面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全身也已经被汗水打湿,他淡淡地道:“这火折子很好,用的是上好的硫磺,所以连味道都是香的。”火光在摇晃,是哪里来的风?
只见胡铁花转过头,立刻又欢喜得几乎叫了出来。
石门竟已开了。
楚留香的人还靠在门口,眨着眼睛,似乎已睡着。
他全身也已湿透,看来更是疲倦不堪,但嘴角却带着笑。
这石门也是被这声音震动的力量,再加上楚留香本身的真力所震开的。
无论多可怕的人,你只要懂得如何去降伏他,他就是你的奴隶。无论多可怕的力量,你只要懂得如何去利用它,它也会变得属于你。楚留香一向很懂得这道理。
姬冉也被楚留香上了一课,虽然姬冉扛过了音波攻击,但是他靠的确实绝技金刚不坏体神功,而不是自己意志与内息的强大。楚留香所行应就是佛法所谓慑服外魔。
一走出这石狱,就不能再用火折于。
“这条路我走过,你跟着我走!”高亚男拉着胡铁花的手,在前面带路。
楚留香和姬冉,走在另一边。这样他们的力量虽分散,但目标越少,就越不易被人发现,纵然有一路被发现,另一路还可以设法援救。
奇怪的是,巡逻的人反似少了——这也许是因为蝙蝠公子认为他们已被困死,所以防守就难免疏忽。
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了一片碧磷磷的鬼火。火光明灭闪动,竟映出了四个字:“我是凶手!”
胡铁花只觉高亚男的手突然变得冰冷,他自己手心也在冒汗。
谁是凶手?
这鬼火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枯梅大师真的英魂不灭,又在这里显了灵么?
胡铁花正想追过去,那片鬼火却突然飘飘的飞了起来。也就在这时,他只觉腰背处麻了麻,七八根棒子同时点在他身上,点了他背后七八处穴道!
他的一举一动,竟还是瞒不过蝙蝠公子。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了!楚留香与姬冉已掠上了第二层。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行动似乎变得有些大意起来,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无论自己多小心,行动还是难免被人发觉的。第二层上居然也没有遇见巡逻防守的人。
楚留香刚喘了口气。
”小心!“姬冉对着楚留香说道。
同时一阵衣袂带风声响起。风声很急,却很轻。姬冉刚闪身躲开,这人已扑了过来,刹那间已出手三招,尖锐的风声却像是分成了六七个方向,同时击向姬冉。
三招过后,姬冉已知道这人实在是他生平所遇见的最可怕的对手,甚至比石观音和薛衣人还要可怕得多。
因为这人每一招出手,都充满了仇恨,像是恨不得一出手就要姬冉的命,而且,只要能要了姬冉的命,他自己也不惜同归于尽。
这种招式不但可怕,而且危险。面对着这种招式,生与死之间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姬冉内心只觉无奈:”这当是攻向楚留香的,可结果却是自己替那老臭虫挡灾了。“姬冉不敢分心,继续与来袭者缠斗。
第三层,是最上面一层。若是有光,坐在第三层上,就可将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动静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第三层上说话的声音下面却听不到,因为这一层特别高,就像是个戏台,只不过坐在戏台上的并不是唱戏的,而是看戏的。
现在,在如此黑暗中,他们当然也看不到什么。他们只看到了一点碧森森的鬼火,在第二层上飞跃、旋转、跳动!也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一阵阵呼吸声。呼吸声很重,坐在这里的人显然不少。
鬼火飞跃得越来越快,有时明明看到它是往左面去的,也不知怎么样突然一折,就突然到了右面。
到后来这点鬼火就像是连成了一条线。一条曲折诡异的线。但只要这点鬼火一停下来,就立刻映出四个字:“我是凶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人忍不住问道:“这四个字是用碧磷写在人身上的么?”
另一人笑了笑,道:“果然还是朱先生好眼力。”
这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权威和慑人之力,仿佛只要他一句话说出,就可决定千百人的生死。这正是蝙蝠公子的声音。
那位朱先生叹了口气,道:“这四字若是写在人身上的,这人的动作就实在太快了。”
蝙蝠公子道:“朱先生猜得出他是谁么?”
朱先生沉吟着,道:“放眼天下,身法能有如此快的人并不多,在下已想到了一个人,只不过……这人却又不可能是他。”
蝙蝠公子道:“朱先生想到的是谁?”
朱先生道:“楚香帅。身法如此迅急诡异的人,除了楚香帅外,实在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蝙蝠公子又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这人为何不可能是他?”
朱先生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楚香帅,又怎会被人在身上写下这么样的四个字?”
蝙蝠公子缓缓道:“也许这四个字并不是人写的,而是鬼魂显灵。也可能那人真的不是楚香帅。”
他声音突又变得说不出的虚幻空洞。
朱先生似乎打了个寒噤,嗄声道:“鬼魂?谁的鬼魂?”
蝙蝠公子道:“自然是被他杀死的人的鬼魂。”
朱先生失声道:“楚香帅也杀人?”
蝙蝠公子淡淡道:“他若真的从未杀人,又怎会有鬼魂缠身?”
朱先生长长吸了口气,显然已相信了七分。因为活着的人,绝没有人可能不知不觉在楚留香身上写这么样四个字的,无论谁都知道楚留香的反应一向快得可怕。
过了很久,朱先生才将这口气吐出来,道:“看情况,他现在好像正和人交手。”
蝙蝠公子道:“看来好像是的。”
朱先生道:“这人又是谁呢?他们现在至少已拆了一百五十招,能接得住楚留香百招以上的人,江湖中已不多,但这人直到现在还未落下风。”
蝙蝠公子缓缓道:“也许他不是人。也许那人真的不是楚留香”
朱先生似又打了个寒噤,道:“不是人是什么?”
蝙蝠公子的声音更虚幻,道:“是鬼魂……来找楚留香索命的鬼魂。”
这句话说出,呼吸声忽然轻了。有的人呼吸似已停顿。
鬼魂!
这两个字本也是虚幻而空洞的,因为谁也没有真的见过鬼魂,但现在,在这种可怕的黑暗中,这两个字却突然变得很真实。
每个人的眼前都仿佛出现了个鬼魂,各式各样的鬼魂。每个人所遇见的鬼魂都不一样,因为在人的想像中,鬼魂本就没有一定的形状,但无论是什么形状,却都是同样可怕的。
只要有一点光,就可看出这些人怕得多么厉害,有的人额上冒着冷汗,有的人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有的人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简直已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要有一点光,他们也就不会怕得这么厉害。因为鬼魂总是和黑暗一齐来的,没有光的地方,才有鬼魂。
那点碧森森的鬼火已突然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楚留香已倒了下去?那女鬼要了他的命之后,还会要谁的命?每个人的心都在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却没有人敢问出来。
蝙蝠公子突然拍了拍手,道:“下去瞧瞧。”
一人道:“是。”
这是丁枫的声音。大家只觉得一阵衣袂带风声很快的掠出去,又很快的掠了回来。
只听丁枫道:“下面没有人。”他声音中竟也充满了恐惧之意。
蝙蝠公子道:“没人?第八十三次巡逻的人呢?”
丁枫道:“也不在。”
蝙蝠公子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要的那些人全都带上来了么?”
丁枫道:“是。”
蝙蝠公子沉默了很久,突然道:“好,第二次拍卖开始。”
楚留香和那“鬼魂”竟全都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