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捷的骑士高举传符,横冲直撞,直穿朱雀街,又过数个坊,至大明宫正面四门之一,正对着外朝含元殿的丹凤门才下马。
值守大明宫宫门的武侯(金吾卫卫士)见他身负令旗,手举传符,知晓势必是有军情奏报不敢怠慢,连忙报与殿中内侍。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小内侍一路小跑至丹凤门,取了报捷军士手中的报捷文书,送到了内朝紫宸殿。
紫宸殿是内朝议事之处,也是皇帝生活起居的内宫性质的殿堂,因为是皇帝生活起居之处,所以在这里召对、问政,比较随便,大臣能够入紫宸殿朝奏、议事,叫做“入阁”,是极其荣耀的事。
今日紫宸殿没大臣,就李适一个在处理政事,因而当小内侍递呈给他剑南报捷的文书时,他顿觉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震慑藩镇,一改先皇时对藩镇的姑息纵容,拉开削藩的大幕了。
李适与他的父亲代宗李豫不一样,李豫因为当年被吐蕃赶出长安城,致使他差点死于兵乱之中始终耿耿于怀,对吐蕃向来是有着切肤之痛的,因而他执政时期一直是以备御吐蕃为重心,而对于藩镇则是采取了怀柔措施。
而李适对吐蕃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恨了,他反而是对早年曾羞辱他的回纥人更为仇视,而且他一贯认为吐蕃是芥藓之疾,藩镇才是心腹之患。
说实话,这么想也有一定道理。
从地域上来说,河陇被吐蕃攻陷的二十州都是穷州,即便夺回,也无益于中枢,甚至还需要朝廷割血援助,调兵戍守。
而河南河北就不一样了,如能剪除河朔三镇与淄青镇这四个叛藩,朝廷人口财赋少说增长五六成,哪至于像如今这样,一谈动兵朝野就是一片反对之声。
但如果真这么想,那就太片面了,就像李斯反对始皇帝击匈奴,说“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一样。
且说,李适翻开文书细看,越看神色越是惊讶,最后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恭喜大家,贺喜大家。”
几个内侍见状纷纷上前道喜,皇帝高兴,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高兴,毕竟他们这些无根之人不比外朝朝官,离了皇帝也能过得风生水起,他们这些无根之人离了皇帝还能做什么呢?
闻言,李适停止大笑,将文书丢给内侍监窦文场,知会一声:“差翰林学士将这份报捷文书多抄几分,一份传告京师,一份留禁中,一份送东宫,一份送汾阳王府上,另外,山南东道梁崇义、卢龙朱滔、成德李宝臣、魏博田悦、平卢淄青李正己五人处各送一份。”
李适的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让窦文场等人不禁暗暗吃惊,虽不知道具体的战况,但就看皇帝的神色也能知道,必然是一场恢宏的大胜。
不然皇帝绝不会如此的轻松写意,却又霸气侧漏。
这就像是刘邦杀了彭越,将其剁成肉酱赐于诸侯分食一样,震慑敲打的意思昭然若揭,若不是一场彻底碾压的大胜,皇帝断不会如此。
李适虽非那种刻薄寡恩之人,但也深谙帝王权术,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不苟言笑,偶尔露齿而笑,便叫群臣胆寒,唯恐惹怒了他,可刚才他竟是放声大笑起来,显得格外的肆无忌惮。
可见这场大胜对他来说真的是太关键了。
窦文场暗暗感慨。
不过这捷报送郭府是怎么回事?
难道郭家那小子真立奇功了?!
而他这副表情也落在了李适的眼里。
“大监在想什么?”李适挑眉,似笑非笑地询问。
窦文场连忙低头:“奴婢是想,大家特意吩咐抄录一份捷报送到汾阳王府上,莫不是郭郎立了奇功。”
他说完抬眼偷瞄了李适一眼,发现后者面带微笑,目光悠远,仿佛透过层层叠嶂,看到了汾阳王府的方向。
“奇功么,倒也算。这小子倒真有老令公之风,先是以前锋破阵而出,迫吐蕃中军大纛后退,而后又献奇计趣南诏军后击之,使我大军大破南诏,其所部兵马斩获过当,更斩云南王从祖,生俘其叔父,端得是有名将之姿啊。”
窦文场心头一颤。
这……
“大家慧眼识珠,想郭郎年不过十八,大家却亲擢其为边军十将,令其从征,可见大家眼界独道,早知其不凡啊!”
窦文场不失时机地拍起了马屁。
李适听罢,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说真的,这还真不是他慧眼识珠,他要是早料到郭映这么厉害,早就把他丢到神策军了。
不过既然窦文场这么奉承了,他自然要顺水推舟一番。
“郭郎这孩子,说实话也是朕自小看着长大的,天资聪颖,又家学渊博,颇懂行伍之术,只是太过于锋芒毕露,行事又过于荒唐,是故朕才让他去边疆历练,希望他能变得沉稳持重些,而今看来,他确实没辜负朕的期望,已是颇有大将之相了。”
这话说的就很假了,不过说着说着,竟连李适自己都有几分信了,而且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唐安下嫁他,也不算委屈吧?
一家天潢贵胄,一家勋贵之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想到这里,李适忽然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备御,朕要去淑妃宫中。”
淑妃,正是唐安公主的生母,排在众嫔妃之首的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