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言官的常用手段,就是先抨击人品,然后再抨击政策。
毕竟,先抨击政策,就有些居心不良的嫌疑。
大江南北,贬低张居正言论者络绎不绝,一时间,张居正的威严尽数扫地。
可仍然没有人率先上疏弹劾。
这场风波的发起者张居正却稳如泰山,对这些言论充耳不闻,正常工作,正常给万历上课,就好像此事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万历更加疑惑,张居正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诡异的是,从张居正的那封奏疏开始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推行考成法。
仿佛只通过了一封圣旨,再无下文。
就好像,张居正在等着什么一样。
……
文华殿中,万历趁着休息的空荡,看着坐在前面的张居正,疑惑的问道:“张先生最近这几天有些劳累,要不,休息几日?!”
张居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回答:“谢陛下,此乃臣的分内之事。”
看着眼前的张居正,万历始终不敢相信,那些极尽谄媚的话,出自张居正之口。
“那就好,那就好!”万历叹道。
站在万历身旁的冯保忽然插话:“元辅大人,皇爷乃冲年,应教以仁德,岂能以玩物启之?祥瑞之言,恐怕不符元辅大人的身份吧!”
冯保也想知道张居正忽然上这种奏疏的意思,就想着看能不能试探出些什么来。
毕竟早就和此人撕破了脸皮,早一天知道,早一天防范。
张居正看了冯保一眼,一言不发,沉默以待。
这可把冯保气得够呛,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见张居正什么都不说,万历也不好再说什么。
讲读就这么过去,万历回到了宫中。
张居正也回到了内阁。
他刚刚坐下,一个吏员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甚至顾不上敲门。
张居正本欲发作,可在看到这个吏员的脸时,又偃旗息鼓。
“你不在通政司当值,前来我这,莫非有什么变故?!”张居正皱眉询问。
这个吏员凑到张居正身旁,从怀中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塞到了张居正手中,同时说道:“元辅大人,这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弹劾您的奏疏抄本!”
张居正眼睛一亮,忙从吏员手中拿过奏疏抄本,看了起来。
这封奏疏的内容是弹劾张居正的不假,可通篇全都是弹劾张居正的,说张居正心术不正,以祥瑞邀功,不是什么良臣,一篇下来,没有提及一丁点的考成法,连一个字都没有。
片刻后,张居正的目光又暗淡下去,随手把抄本揉成纸团,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中。
“你先回去吧,要是遇到弹劾我的奏疏,就给我抄写过来。”张居正吩咐道。
这吏员点点头,又急匆匆的离开。
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的奏疏也传到了万历那,可在看了之后,万历内心毫无波澜,就让冯保去处理。
冯保想用这奏疏设计,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索性先搁置。
徐懋学弹劾张居正的奏疏也传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但在这奏疏呈上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什么弹劾跟进。
所有的言官都在观望,想要看看那个徐懋学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徐懋学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久之后,又呈送了一封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这次的弹劾奏疏威力大了一些,提到了考成法,说这是恶法。
奏疏送上去后,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徐懋学安然无恙。
徐懋学的两次奏疏,给那些依旧拿不定决心的言官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弹劾张居正的奏疏犹如雪花一样飞入朝堂。
然而,在这么多弹劾的奏疏当中,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深夜之中,张居正坐在书房里,看着通政司送来的奏疏抄本,露出了笑容。
旋即,抄本被张居正捏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
第二天,文华殿讲读,万历看到了傅应祯的这份奏疏。
开篇第一句,就差点把万历气死。
开篇言:“存敬畏以正君德,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不下数次……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未曾见陛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晏然而遽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
这段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万历失德,说万历不是个好皇帝,说天下这么多的灾难,全都是因为陛下失德,说这么多灾难之下,陛下您不赶紧下罪己诏以回天意,还搞出个什么祥瑞,难道就不怕老天爷的报复吗?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可比带脏字恶心多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平白无故被人这么臭骂一通,万历心中火起。
万历猛一拍桌子,差点把手中的奏疏摔在地上。
暂且忍住心中怒火,接着看下去。
奏疏中然后又开始批判之前派遣宫中太监跑去真定府收税,又以王安石的“三不足”为由,批判考成法,讥讽张居正。
这封奏疏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疏,可通篇却是在骂万历。这可把万历气的不行。
万历让冯保把奏疏拿给张居正看,然后询问:“张先生,此人何意?竟如此嚣张跋扈!”
张居正早就知道这封奏疏上的内容,但他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遍。
把奏疏交还后,张居正严肃的说道:“此人忤逆陛下,乃大不敬。可御史风闻奏事,又符合规定!”
“符合规定?!”
万历喝骂一声,正欲发作,可话到嘴边,却又收回。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居正会写那种极尽谄媚的奏疏,终于明白张居正为什么对之前的弹劾无动于衷。
恐怕,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才是他的目的。
万历忽的收起脾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张居正。
“老张啊老张,不愧是你啊,想要拉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