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太原昭狱,听得老者不愿提及过往,沈柯便也没再多问。
两人从饭食聊到酒水,再从酒水聊到诗书,朗笑着靠墙而坐。仿佛这太原大狱,完全不是屈打成招、抽筋扒皮的人间炼狱,而是松柏巷那活色生香的万妖楼。
便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沈柯再次将猪嘴道人的画皮取了出来。
作画途中,脑后绑着的戏缢红绳,却是数番绷直,颤动不已。想必是这太原昭狱中,亡魂无数。
他先前画的缝脸怪人,不过九牛一毛。
“沈老弟这画中所作,可是仇人?”
整个过程,周鸿文都默默作陪。见到沈柯在给猪嘴道人画像之余,时而皱眉,时而面露寒霜,不由得好奇问道。
“算是死敌。”
“喔,何等死敌,坑蒙拐骗,龌龊算计?”
“草芥人命,罔顾人伦,夺人寿元。”
“此人,该杀!”老者听得,便已猜出他就是那被人夺寿的苦主。略一沉吟,接着问道:“不过老夫听闻,道门一支有【道法术】之论,不知老弟此番...是以道杀人?以法杀人?还是以术杀人?”
“或者,仅仅是因为满腔恨意?”
“......”
画完落笔,沈柯却是被周鸿文的问题难住了。
原本单是夺寿一事,他和猪嘴道人的仇隙便已不死不休;更何况那妖道在从钱府逃离之后,又到流民巷周边蛰伏,明显是要寻找机会,同沈柯搏命。
都是杀人,愣要摆弄这些逼格?
“匹夫之怒,伏尸两具。”
“以术杀人,得有足够的把握,才能安然抽身。”稍一沉思,沈柯继续道:“以法杀人,杀的并非活人,而是鬼祟人心...至于以道杀人,则是以道杀道,匡正世间风气!”
听得他的剖析,老者频频点头。
“杀他,满腔恨意足矣。”末了,沈柯笑眼眯起,直视猪嘴道人的画像:“至于那藏身幕后的买家,须得以法杀之...沈某倒要看看,这些草芥人命的狂徒若是失了依仗,是否也会如丧考妣?!”
“不悖于心,不困于形,果真是少年意气!”
周鸿文听了,朗声笑道:“那你杀他,有几成把握?”
“昨夜不过五成,眼下...却是有了九成之数!”
“痛快,当浮一大白。”
“好酒!”
两斤竹叶青见底,沈柯提笔,为画皮点上眼睛。
--猪嘴道人,张宝龄!
窄脸长颌,眼如蛇蝎。先前的半张猪脸,依旧是金银财宝,瓦砾砂石的模样;余下半张右脸,则是肤色乌青,嘴巴豁至耳根。
即便贴了止血符篆,仍然血流不止!
..........
【奇门遁甲,穿墙术!】
【掐诀聚气,九宫踱步,可以穿墙!】
“难怪...那妖道分明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却敢四处作恶,原来是仗着这个逃生法门。”记牢掐诀手印,沈柯再度招来狱卒:“你去,取半把糙米来。”
“先生要糙米作甚?”
“去便是了,何须多问?”青年尚未作答,就被周鸿文瞪了回去。
片刻之后,狱卒取米回来。
沈柯也没多言,随手一撒,便颗颗立起。接着将那刚画好的画皮,投到炉火中,一干狱卒,随即闻到一股烧牛皮的焦香味。
“张宝龄,速来狱前赴死!”
叫魂术施展完毕,一条引魂香火,遥遥出了太原大狱...
沈柯却没过多解释,继续同周鸿文喝酒。
说来也巧,他昨日外出祭祖,才说要请扎纸店和棺材铺老板喝酒;这才转过天来,就在这太原昭狱,和素昧平生的文士老者涮起了火锅。
“沈先生,沈先生...钱府之人求见!”
傍晚时分,涮了半日火锅的俩人才刚停筷,一名狱卒便慌慌张张跑进门来。
“沈老弟若是有甚要事,便去忙吧。”
周鸿文听得有人找他,便即催促沈柯动身。谁知涮完火锅,觉得身体舒泰的文弱书生,却是长长伸了个懒腰:“无妨,从岩盐巷到这太原大狱,来回不过五里。钱家既然等到此时才来,晾他一晾又如何?”
转头看向狱卒:“你让那钱家之人,就在狱前候着。”
“岩盐巷...莫不是那盐商钱家?”
沈柯点头。
贼老儿两眼放光:“那你下次前来,可得给老夫带两坛...不,十坛杜康!”
“......”
“升出斗进,无奸不商。”
辞别周鸿文,回到自己牢房,沈柯再次盘膝坐地:“我让齐叔去送的字条,钱家肯定收到了。然而这钱府之人,盘算了半日才来狱前求见,想必是觉得同那妖道相比,我更好拿捏一些...”
摸清了对方心理,青年眼底寒霜再起:“戕害人命的人家,却要权衡过利弊,才肯上门求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