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培里,某栋小楼。
精美的绸缎窗帘垂了下来, 每道缝隙都仔细地拉上, 没有光能透进来, 只有一根点燃的蜡烛微弱地点亮着,这样寂静而黑暗的氛围, 很容易让人陷入某种神秘的环境中。
门紧紧地关着, 整间屋子里,只有白茜羽与岳老板两人。
按照白茜羽的吩咐布置玩了这一切,岳老板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他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中既有恐惧,又有着说不清的期待和迫切,他隐隐猜到了一些, 却又出于某种敬畏不敢说出口。
他想得越来越多,人就越来越紧张。
能白手起家打下这偌大的基业的, 自然是头脑极其灵活之人。而脑子越是转得快, 遇到不能掌握的局面时,就越容易胡思乱想……而此时这片黑暗与对未知存在的恐惧感, 让这位乱世枭雄终于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冷静。
许久的沉默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岳老板终于有些支持不住时, 摇曳的烛光里,那名面容隐在黑暗中的少女终于开口了。
“下面我说的话,你只需要说‘是’, 或者‘不是’。”她闭上了双眼,像是在与什么幽冥的存在沟通,安静而空旷的房间中,这样的语调显得有些飘渺。
“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很白,瓜子脸,丹凤眼,长得很漂亮,眼下有一颗痣……是吗?”
不知哪里有阴森森的冷风吹进来,岳老板的嘴唇微微抖了抖,“是。”
黑暗中,他的手紧紧攥着,浑身起了层白毛汗——难不成,这个白小姐,真的是个能通灵的?他可没有向任何人描述过金雁儿的外貌!难道,是她来之前就找之前的算命先生打听过了?不,不可能,只要有人试图打听这种事,风声早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没等他想明白,白茜羽继续开口道,“她的嘴唇很红,擦得是双妹牌的口红,身上带着香味……让我闻闻……”
她轻轻嗅了嗅,眉头微皱,像是在费力地辨认空气中的味道。
岳老板也跟着嗅了嗅,什么也没有闻到,紧接着,他就听到对方的口中吐出一句令他如遭雷击的话:
“啊,是进口的香水,好像是法国的‘蝴蝶夫人’,她喜欢捈这种香水,是不是?”
“是,是……这瓶香水是、是我送的……”岳老板吞了吞口水,终于难掩心中的惊骇,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见到……她了?”
“嘘!……不要说话。”白茜羽闭着眼,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唯恐怕惊扰了某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她浑身湿透了,头发像是水草一样,乱糟糟的披散着,手上、脸上都在滴着水,不、不是水,是血……她是被人害死的,然后丢进了水里……”
岳老板耳朵里“嗡”地一声,面色惨白无比。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温度都随着灵魂一起被抽离了,他看见了,那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一幕……那是他从没有对任何说起过的恐惧!
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无处不在的阴影将他包围着,这片阴影不断地扩大,他透不过气,也睁不开眼。他的心防在此时终于土崩瓦解。
白茜羽的语气猛地急促起来,“你听,她在哭!哭得好大声,她说她好痛,好冷!她问你,为什么不来救救她——”
“不要再说了!”岳老板悚然大叫,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所有的勇气、坚定全都如微尘般消散了,他抱住脑袋,良久后,才发出虚弱的声音,“不要再说了……够了……”
而此时,白茜羽终于睁开眼,隔着烛火跳动的光芒,看着那个不复方才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轻声地问道,“她问,为什么不救我呢?”
“我、我怎么救!我说了,要把你娶回家,要让你好好过日子,是你不要的!是你说要报仇!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劝了!我没有办法!”岳老板慌张地瞪大了眼睛,口中的语言混乱,正如他此刻彷徨的内心世界。
“你知道她的死因,是不是?”
“是!……我当然知道!”岳老板喘着粗气,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了,他急促地说,“他们是一帮日本人,自称‘助太刀’,在虹口一带活动,背后站着的是日本的特高课……他们的老大松井太郎是一个混蛋,他最喜欢虐杀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出事的前几天,他在百乐门舞厅花了很多钱捧她,然后,然后她就死了……是他干的!我知道!”
白茜羽心中一震,可语气却放得愈发轻缓,“那么,你为什么不替她报仇呢?”
“我、我做不到……”岳老板垂着脑袋,这番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我年纪大了,已经有心无力了。若是得罪了日本人,我漕帮手底下的这帮弟兄将何去何从?再者说,赶走了日本人,也会有法国人,美国人,英国人……别说我一介匹夫,以中国举国之力,也不过螳臂当车而已,我又能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有些惶急起来,咬紧牙关,肩膀紧绷着,像是要和谁去拼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