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傻子吗?!我就算是死也不需要你来给我陪葬!你算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和我死在一起?”
少年一着急就开始口不择言,一直在绞尽脑汁地说着过分的话,但是显然说谎的本领不到家,睫毛一直在不安地颤抖着。
孙华看着那张脸,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脸,张扬的眼睑,小巧的鼻翼,刀刻一般的薄唇正透着黯淡的白色。他无法亲口对诺顿说出他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但是自从听见凶手是他的那刻心脏都停跳的感觉他一辈子都记得。有一瞬间他几乎都忘记了报仇,可理智最终战胜了感性的念头,他不能让父亲白白死在他人的脚下,即使这个人是诺顿也不行。
他想了很久,终于发现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诺顿死了,他给父亲报了仇,可没了诺顿他不能独活。
他不能独活。
这样想着孙华摸了摸诺顿瘦削的脸颊,低头轻声说着。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和你交手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居然总能在一些不经意的地点遇见你,就知道这不是偶然。”
“总觉得和你之间存在什么羁绊,可你也知道我从不相信这些东西。
“第一次说谎居然被你发现,这样想想真是太好了。”
“可是你太过相信我还是我太过自命不凡?”
“有时候一个人我也会恐惧。”
“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孙华看着诺顿的脸无声地笑笑,缺氧让他的大脑完全失去了供血,失去灵魂的最后一刻他只是轻轻握住了诺顿的手,任由从他身上渗出的红色血液充斥整个鼻腔。
气管进水。呛咳。握着他的指尖紧了紧。
肺里仅存的一点氧气消耗殆尽,意识坠入灵魂深处。
不过好在,好在最后一秒看见的依然是他令人安心的笑脸。
还记得年少时你倚在我肩头做着不知名的梦么?
梦的尽头你站在路中央对我伸出手,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被记住,什么都被记住了。
在那样一座用白天和黑夜组成的小镇。白天是欢歌笑语,夜晚迎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乐意在晚上出门,因为传说中小镇的树林里住着一名少女的灵魂。
那灵魂是个怨灵,带着对曾经弑杀了整个小镇然后占领了这个地方的人们的怨恨而从此不愿离开这里。
她每天都在树林里唱着凄婉的歌,听着那样的歌人们总是莫名地悲伤,仿佛是结了几千年的愁怨。
这是第三天。
白天孙华坐在教堂里。夏弥在黎明时分回家,她住在镇子的另一端。
晚上他们在酒吧碰面。夏弥活蹦乱跳地在他身后跟着他去了教堂。
女孩坐在教堂的阶梯上唱歌。他站在女孩面前,他们伸出手就能碰到彼此。
夏弥说她很开心。
孙华看着她,半晌他点点头。
这是第四天。
白天孙华坐在教堂里。夏弥在黎明时分回家,她住在镇子的另一端。
晚上他们在酒吧碰面。然后他挽着夏弥的手走去教堂。
女孩坐在教堂的钟楼上唱歌。他站在钟楼下面,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七年前约好要一起迎接美好的明天的人。
夏弥一直看着远处,教堂对面是镇子外的树林。
孙华说,别看了,那边有个怨灵。
夏弥乖乖地移开视线,问,孙华你等到契机了么。
孙华摇。
这是第五天。
白天孙华坐在教堂里。夏弥在黎明时分回家,她住在镇子的另一端。
晚上他们在酒碰面。夏弥在路上就开始唱歌,她的嗓音很好,歌声婉转悠扬。
孙华才想起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人们都说树林里的怨灵总是在深夜唱着凄婉的歌。可是他没有听到那样的歌。
他能听到的只有夏弥唱的《终夜》,宁静又美好。
有人说天使堕天要整整七天七夜。
七天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唤醒了整个城镇。
孙华数了数,只有11下。
剩下的那一下钟声被钟楼撞击在地面上的巨响代替。
教堂在燃烧。镇子安静得出奇,没有人敢出门,孙华看见酒吧里很多人都跪了下来,仿佛在请求冤魂的饶恕,他们在向神明祈求庇佑。
那样的火光是噩梦。很多人在七年前都见过这样的场景,在火光里人们的哀嚎和祈祷如梦靥一般挥之不去。
七年前最后化为灰烬的地方是教堂。教堂的木头被烧得坍塌下来,可是人们发现那座天使雕像居然毫发无伤地立在废墟之中。
他们以为那是神明的庇佑,他们留下了雕像放在新建的教堂前,说那是上天的赠礼。可现在那座雕像又笼罩在火焰中了。
孙华推开酒吧的门走向夜色里的教堂。火光似乎把天穹都照亮了。
夏弥没有来酒吧。
她一定在教堂。这是她会去的两个地方,因为只有在这两个地方她才会见到他。
夏弥站在圣像前,她背对着孙华,仰头看着那场大火。
孙华缓慢地移动步伐走近她,除了火焰烧毁房屋的声音一切声响都不合时宜。
“你来啦。”
夏弥回身像他们七天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看着他,眼睛里是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楚她真正的表情,她带着淡淡的笑站在圣象前,美丽得仿佛天使降临。
孙华看着她没有说话。
“很眼熟对么,在酒吧的时候。”
夏弥又说,她牵起孙华的手把他拉到她的身边,孙华记得这样的动作,七年前有个女孩拉着他从屋子里出来,拼了命地逃亡。
“耶梦加得?”孙华轻声问。
夏弥乖巧地点头,一个回身转到孙华背后抱住了他。夏弥的手很凉,是一种熟悉而奇异的冰凉,孙华等了七年,就在等这种感觉。
“主教大人来这里是为了除掉怨灵,我就是那怨灵,你会杀我么?”夏弥俯在他耳边问,一边问一边轻笑。笑得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不怕。
“你说你想让明天更美好。”孙华答非所问。
“不是说好要拯救这里的么?你不复仇不用罪恶的血液洗清这里你怎么拯救这里?这不是七年前的小镇了,你我在这里都有太惨痛的记忆,我们回不去了。”
夏弥,或者是耶梦加得说,她的气息吐在孙华的脖颈上,很快又消散,“神明没有听见我们的声音,那样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除非我们可以自己复仇。”
“复仇你得不到任何东西。你应该给这个城镇一个重生的机会。”
耶梦加得咯咯地笑了,好像孙华说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所以说啊,杀死我拯救这个城镇,还是实现我的愿望,和我一起洗刷这里的罪恶,我们可以一起迎接这个城镇新的明天。”
沉默良久。
孙华反身抱住她,他看见她袖口在月光下晃着光的刀,这个女孩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天真,她袖子里永远藏着刀,她可以在这一秒笑得像天使,下一秒就成为杀戮的死神。
她拿着刀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相信,她伪装自己相信神明,她像个弱小的女孩一样依赖孙华。但是她是刀,终究藏不住锋芒。
那把刀在七年前曾杀出一条血路,女孩带着男孩逃生。
如果她没有死在火光里,她会亲手实现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