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行木偶似的僵立原地，她此刻浑身脱力，只是站稳就已相当勉强，却仍旧下意识望向那斩开黑暗的刀痕。

少女完全懵住了，她沐浴着从切口中照来的星月辉光，秀丽且苍白的脸蛋重新被映亮。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斩竟能有如此威力，明明只是她因怒火高涨才挥出的，发泄式的舍身一击。

“原、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吗……”

略显迟缓的大脑工作不力，稍有疏忽，话语便自她口中泄露而出。她刚说完这句话思维就清晰少许，重新占领高地的聪明智商让她立刻意识到这绝无可能。

不对，方向不对。我那一刀是竖劈，而这道痕迹是横斩。

可惜，已经晚了。

略显沙哑、好似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女低音传入她的耳中。

“小鬼，你在说啥？要发梦至少也先给我回家。”

陈雨行顿时觉得尴尬至极，恨不得当场逃离幻梦镜。但她既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双腿也完全不听使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让眼珠如生锈轴承似的一点点转动，把视线挪至声源方向。

她的目光毫不意外地撞入一双绯红眼眸，那身形高挑，曲线分明的靛蓝少女手持环首长刀伫立于陈雨行左前方，长刀刀尖斜斜向下轻点地面，刀身恰好将陈雨行拦在身后，保护之意溢于言表。

长刀的主人正向后扭头注视着陈雨行，她皮肤素白如宣纸冷月，靛蓝长发以红绳在脑后扎成不妨碍行动的低马尾，马尾末端由蓝转白，长度及背，两侧霜白鬓发垂落至肩，刘海略长过眉，许是因静电影响，头顶正中还额外立起一绺如刀竖发。

她眉毛稍粗，眼眸狭长，眼尾微向下撇，乍看起来不够凌厉，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横眉立目时却极富威严。左眼点有两颗小痣，一颗泪痣平行于眼角，一颗黑痣紧贴下眼睑睑缘，悬胆鼻，仰月唇……虽然以往就这么觉得，可今晚首次见到真人时，陈雨行心中那莫名的熟悉感便更加强烈了。

她觉得这是因为靛姬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就是如此强烈地铭刻在茂达市居民的记忆中，好比她现在就算看不到对方正面，也能在脑海里构建出靛姬的穿着。

靛蓝色的修身短袖连衣裙，领口系着纯白领结，领结中央为菱形红玉，胸部下方躯干两侧沿肋骨走向整齐排列着六道白色斜纹，左右各三，收腰明显。

裙摆与绛铃不同乃是短裙，但后摆同样略长，通体靛蓝，形状椭圆，正中有一道燕尾般的窄长切口，令它看起来如同微张的甲虫鞘翅，下方缀出的繁复白纱造型却与膜翅无关。

脚蹬与低跟靴融为一体的白色长筒袜，几乎完全包裹住双腿，只在短裙前方退开一寸，露出一圈异常白皙的皮肤。两只脚踝外侧各附有一朵靛蓝蝴蝶结，于结扣处镶嵌着古银掐边的椭圆蓝宝石，宝石约有鸽卵大小，中心最为凸出尖锐，除去靠近边缘的细碎切面外，主要切面数量其实仅仅为“八”。

她的肩膀上有两面白色的盾形护具，弧面贴肩，尖端朝外，体积与成年男性手掌相仿，并不影响活动。两袖覆盖大臂，袖口为从里向外的斜切，构成酷似箭镞的尖锐造型，末端紧贴手肘。

左手佩戴白色手套，并在手腕处以靛蓝缎带环绕一圈打成蝴蝶结，右手未曾佩戴手套，暴露出五枚靛蓝指甲，蓝色缎带以绷带方式缠满小臂，最终在手腕处系成蝴蝶结。两腕蝴蝶结正中同样镶嵌有蓝色宝石，且右手蝴蝶结垂落的右缎带延伸极长，末端系在刀柄圆环上。

那柄魔法兵装刀身笔直修长，刀尖角度极小，从形制来看乃是双手武器，从末端刀刃至柄部圆环质感完全相同，皆为不透光的洁白玉石，只在刀镡两侧有别样色彩。

如若摘去刀刃，那刀柄便是根完整的、一尺长的短杖。短杖底端自然是白玉圆环，顶端却有些不同，它乃是一块比圆环直径稍大的厚实圆盘，从外缘两侧延展开微妙的装饰：它们像树木的枝杈，像锋利的鹿角，甚至还有点像蝴蝶的翅膀，结构简单易懂，是根部略宽、分别向左右躺倒的“V”，只有原型着实难以分辨，虽说陈雨行觉得无论原型是什么，它们都让短杖看起来更像是一把双刃短柄斧，有效增加了短杖的实用性、杀伤力及凶恶度。

可它的色彩不在外缘，而在盘面。两种宝石与一颗珍珠半嵌入圆盘，半凸显在平面之上，两钩宝石一红一蓝，红者近刀背，蓝者近刃口，它们紧紧抱住中央一颗质地细腻、光彩慑人的黑色珍珠，共同组成天衣无缝的心形图案，正反两面俱是如此。

如假包换，这正是茂达市的死神。

尽管死神此刻嘴角下撇，看起来既不高兴又不耐烦，但绯红眼眸中的关怀与担忧却做不得假。这让陈雨行霎时间格外愧疚，简直像是以往闯祸被老爹发现时那样满心愧疚，不由得当场光速低头，在渐渐退去的黑暗中嚅嗫开口：

“对、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然而与会选择摆事实讲道理的老爹不同，靛蓝少女嫌弃地咧了咧嘴，露出右下那颗略显凸出的洁白虎牙。

“你也知道给老子添麻烦了？哪来的小鬼，才刚刚闻道，连生根阶段都没过就敢来招惹邪魔，真是他【哔】的不要命了！算了，你这小兔崽子刚刚强行催动魔力，现在已经一滴都没有了是吧？那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有老子在，前面那杂碎伤不到你。”

正常来讲人类是不可能一下子耗尽自身全部体力的，但陈雨行刚刚还驱使了魔力，这种能够被意志直接调动的能量独立于生物躯壳的耗能机制以外，可以瞬间将全部储备尽数爆发，故而陈雨行现在毫无战斗能力，能站在这里已经值得嘉奖，少女也清楚自己的状况。

靛姬在护光者小队里就从未担当过发言人，每次接受媒体采访都是被队友强行拖去，而且从出现伊始就在使用“老子”作为自称，态度也总是粗暴恶劣，据说整合进魔法少女体系中的“语言屏蔽系统”就是梦幻界专门为她和另外一些问题少女所做，以靛姬方才的表现推断，这大概并非虚言。

而尽管态度如此恶劣粗暴，靛姬仍在部分群体中有着相当高的人气。陈雨行过去并不清楚这人气的成因，她看着父亲那温和守礼的身影长大，故而向来对无礼之人没什么好感，可现在却有了些不同的感触。

哪怕有没能保护母亲的前科，哪怕气质像盗匪那样不好招惹，陈雨行依旧从靛姬身上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就连那语气都像是一种粗暴的关心。

和这种绝对的安全感相比，一些小小缺憾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或许那些人就是察觉到了这点吧。

陈雨行决定按照靛姬的吩咐行事，但靛姬却没有放过她。茂达市的死神瞥了她一眼，陡然将长刀抛上天空，并在少女的目光被环首刀吸引时夺走了她手中的长剑。

“瞅着不错，借我用用。”

感觉到手中一空的陈雨行又低下头来，靛姬提着剑柄掂了掂重量，她右手腕上那本系于长刀玉环的缎带已自行解开回收，但它也没有重新绑上剑柄，而是维持着左右对称，变成一个普通的蝴蝶结。

少女觉得把武器借给靛姬也无所谓，可她没有听到长刀落地的声音，于是重新抬头寻找它的动态。

她的确找到了，伴随着轰炸机起飞般的夸张声响，一只恍若玉雕的独角仙拍打着翅膀飞至陈雨行面前。它背负着那红蓝黑三色构成的心形图案，体表没有任何诸如刚毛、复眼等可能令人不适的昆虫特征，浑圆双眼好似黑曜石琢磨而成，虽无半滴清泪，却能以反光给人来带“水汪汪”的观感，像是某种兼顾可爱与精致的艺术品。

在看到它的瞬间，陈雨行就知晓了短杖两侧装饰的谜底——那是双叉犀金龟独角上的分杈。

“这是我的使魔壮壮，它接下来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别看它，看我！它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行动和该怎么行动，可比你机灵多了！稍后好好看，好好学，认真往心里记，能从我这学到几分本事就够你受用的了，知道了吗！”

当靛姬恼火的声音响起时，陈雨行猛地打了个寒颤。她立即依言看向对方，心底有种上课走神时被老师点名的恶寒，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到！知道了！！”

“哼，这还差不多。”

对鲁莽的新人嘱咐完毕后，靛蓝的死神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敌人，靛姬蔑然地打量着那恶毒的邪魔，站姿却毫无大意，时刻都能发动雷霆一击。

“不愧是能想出这种阴招的崽种，你倒是聪明，居然没有试图在我和小兔崽子磨叽的时候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