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厨房里跟嫂子东拉西扯,张九芬竟然忘了此行目的。听到侄子的喊声,她才猛然想起磨面的事情,蓦地站起身说:“大嫂,耀子已经把面磨好了,你看看,我光知道跟你闲扯,都忘了帮孩子干点儿活。唉!让孩子自己干活,我这个当婶子的,心里怪不得劲儿,算了,没啥事儿,我就回去,不能让孩子自己再忙活了。”
院儿里,姬升耀正在拿条毛巾怕打身上的面粉。
张九芬跟大嫂告辞,走出厨房,站在门口看见侄子已经把磨好的面粉,放在自行车后架上,只等她出来,连忙紧走几步夸奖道:“男娃子干活就是麻利!耀子,我们走吧!”
奚雨菲听出弟媳妇要走,忙挽留道:“弟妹,别走了,中午就搁大嫂家吃点儿。”
“大嫂那可算好,可你二弟中午还要回家吃饭,我不回去给他做,他又要发脾气了!”张九芬打着哈哈,拒绝了奚雨菲的好意挽留,执意帮侄子推着磨好的面,回了自己家。
送到目的地,姬升耀把面卸到院子里,没做停留就返回了自己家。临走时,张九芬从厨房拿了五、六个煮熟的鸡蛋,硬塞进侄子的上衣口袋里。
张九芬看着侄子推车走出家门,脸上老大不乐意,嘴里嘟囔道:“别人不好意思要,自己就不给,这家人就吃定我们家了,哼!姑奶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早晚把你们吃的东西都得要回来!”说完,搬起面袋子,转身去了厨房。
张九芬走进厨房,掀开面缸盖子,双臂较劲,轻轻松松就把刚磨好的八十多斤面粉倒了进去。收拾停当面袋子,她走到煤灶前,打开煤火炉上的风门,座上一壶凉水。随即,弯腰在煤火炉旁边的菜筐翻腾几下,从中拿出一把儿韭菜。随手拎起菜筐下的草墩子,坐到门口摘起了韭菜。
韭菜刚摘到一半儿,“吱——”影壁墙后传来开门声。
张九芬仰头看看太阳,知道这个时间段来家的必是丈夫无疑,所以没有在意,继续低头摘菜。
没错,进来的就是姬升耀的二叔姬东卫。
姬东卫在家行二,行为举止还时不时“犯二”,两个“二”叠加,乡党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姬老二”。
时间一长,大家叫顺口了,反而把姬东卫的本名忘了个干净,纠正几次,姬东卫也烦了,索性由着大家把“绰号”当成了他本人的“大号”。
姬老二小他老婆三岁,身体消瘦,面色深黄,浓重的黑眼圈,好像一对熊猫眼,满下巴的胡茬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两三岁,和老婆站在一起倒也般配。平常身着中山装,脚穿粗布鞋,也显得老实厚道。
俗话说:“一子悟道,九族生天”。
这几年,托大哥的福,姬老二除了侍弄家里的五亩三分地,还在村委会专职干着会计的官差。他很看重这个不入品的差事,不止为了能见月儿领工资,还为了一份脸上的荣光,心里的虚妄!
为此,姬老二每天都在上衣口袋里,插一支英雄牌钢笔,借钢笔显示自己有文化,是个新型农民。能为全村人服务,不是因为有个当官的大哥,而是自身有能力胜任这份官差!
今天,姬老二早早去了村委会,目的想核对一下账目,因为昨天晚上整理账务时,查出一笔五百元的亏空。
亏空一直存在,只是姬老二没有发现。之所以昨天着急盘账,是因为村主任刘方富前几天找到他家,给他口头下了一个通知,说是县里对村里的会计和出纳有了新要求,今后都要持会计证上岗。而他姬老二,恰恰没有这个要命的玩意儿。
最后,刘方富说到了此行重点:“按照县里的新要求,经村两委同意,暂时免除了你的会计职务,待考取相应资格后,继续当你的会计!”
虽然是口头通知,但姬老二知道,这就算正式把他从村级领导班子里踢了出来,固然心里闷闷不乐,可也无可奈何。
姬老二喜欢听收音机,经常听收音机里讲的“楚汉相争”。他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道理,心想:“大哥出了事,连累兄弟跟着趟下浑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对于免会计、交账这一点,他倒是看得开。
今天,姬老二找了一个上午,始终没有核实到五百元亏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原因,帐就做不平。账做不平,以目前自己这种处境,只有自掏腰包填补亏空了,对于此事他心里门儿清!
姬老二清早来的匆忙,没顾上吃饭,这时肚子饿的唱起了“空城计”,熬不过执拗的胃口,他丢下翻了几遍的账本,回了家。
姬老二走进院子,绕过影壁墙,来到媳妇面前问道:“面磨好了。”
张九芬头也没抬,呛声道:“好不好跟你有啥关系,你又不干活儿。”
“你这个娘们,吃枪药了?就跑趟腿儿至于吗?”姬老二被呛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肚子本来就饿,再加上亏空的事情,他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火起,直冲脑门,嘴上一不留神顶了回去。
张九芬其实这一段时间也不高兴。
自从刘方富口传“村旨”后,张九芬就察觉街里街坊都在有意疏远自己,就连经常给自家送点儿猪油的冯三儿,和经常给她送点儿瓜子、奶糖的赵柳,也变了,不但不给送东西,碰面时还经常招两人白眼儿。作为原村主任的掌上明珠,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不但自己丢人,也连带着丢了他爹的脸。
现在,唯张九芬马首是瞻的丈夫,竟然也没头没脑的组织起了反攻,使她更觉情势危急,马上感到自己在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捍卫至高无上的权利,“张九牛”的本性即刻暴露出来。
丈夫话音刚落,张九芬立马拧紧眉毛,怒目相对,抬手就把没有摘完的半把韭菜,向着丈夫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同时大骂:“你这个怂包,你也算是个爷们儿,天天就知道冲我发火,有本事去找刘方富去!他刘方富说免你,就免了?也不开个批判大会什么的?你犯了什么错,他有什么权利说让你交账就交账,你要不是个孬种,就去刘方富家闹,跟他拼命,看他还敢不敢让你交账!”
姬老二看老婆的凶劲儿上来了,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马上闭嘴,站在原地等着领训。他已深谙此道,暂时的妥协不是无能,而是让冲突消灭于萌芽状态,继续对抗只能让暴风雨般的战斗来得更加猛烈,此时的沉默也许能起到“核武”一般的功效。
果然,张九芬骂了一会儿,因为没人接招儿,很快就骂累了,就像一掌拍在棉花上,虽然劲道十足,但是收效甚微。最后,她甩出一句亘古不变的结束语:“跟了你这个怂包,我算瞎了眼!”然后,弯腰捡拾院子里的韭菜,一根一根捡到手里,重新坐在厨房门口摘起来。
老婆偃旗息鼓,这场蹩脚的战争就算告一段落,姬老二拖着战败的躯体回到堂屋,丧气的躺在了床上。
老婆打骂已成常态,所以,刚刚发生的阵仗并没有影响姬老二思路。